沙溪流域客家经济交往与永安的地位

裴耀松  2003/8/28  16570点  永安之窗
  闽江流域面积为6万多平方公里,约占福建省面积的一半,全长600公里,源头发自建宁县均口的张家村。从沙溪口以上的流域习惯称为沙溪,历史上有沙县、清流县和宁化县建置,均为客家县,逆流而上长度为300多公里,超过闽江流域面积的一半。九龙溪沙芜塘至永安安砂境内河段有九龙十八滩,宋、元以前舟楫不通,“往来皆艰隔险岭,元末,陈有定凿石去障,水运汀粮,舟始得通。”①明、清时期,由于水路开发促进了流域客家经济的发展,农业、手工业产品直通福州,形成独一无二的黄金水道。

  至此,宁化、清流的木材、粮食通过水运可抵达永安、福州,而其它农副产品、手工业产品等也扩大了销路。缺乏木材、粮食的福州从此也成了上述县部分商人的聚居地,他们开办木行、粮行,有的在当地娶妻生子,成为当地居民。乡间砍伐木材设立树厂,还有船厂须雇佣农民帮工,他们有一整套的生活习俗,如洗脸称为“开光”、吃饭叫做“开船”、穿草鞋谓之“上马”、上山干活叫“开路”等。出于伐木的危险等原因,还讳忌带“红”“血”“肉”等字眼,吃饭干活均不许随便说话,连初一、十五日树厂均要祭神,置办酒肉请雇工吃,以图大吉大利。

  水运木筏、粮食等还得雇佣水手,也即木排艄公和船工,他们不仅要具备熟练的水性,还要有不畏惊险的胆量,尤其是过九龙十八滩时遇到的挑战。历史上宁化的水口、叶坊、横销,清流的坪背、嵩口、围埔、沙芜,永安的安砂、桥尾、贡川,沙县的城关等村镇,为这类行家的聚居地,代代相传,以放排、撑船为业,故而为客家文化的积累作出贡献,如端午节划龙船,既把民族的习俗保存下来,又成了一代代水手大显其能的竞技场。“农业资本主义萌芽发生在明、清和 ‘特定地点’——中国农业资本主义萌芽最早出现的闽、粤、赣边山区。换言之,客家民系的形成,是与明、清时期闽、粤、赣边山区最早发生农业资本主义萌芽分不开的。”②沙溪流域的木材、粮食商人,实际上多为当地的富豪或富裕农民,他们与树厂、船厂的伐木工或造船工,以及放排工或船工的关系,便是资本主义自由雇佣的一种表现。这种雇佣关系一直延续到近代,只是由于长期以来小农经济占统治地位,以及资产阶级软弱的一面,决定着沙溪流域客家经济发展十分的缓慢乃至濒临崩溃。

  客家经济的交往还表现在土特产品、手工业产品的流通,宁化禾口的花生加工方法独特,俗称湿炒花生,香脆可口、籽仁油亮,每年农历清流的8月庙会也叫樊公庙公,销路甚好;还有宁化的柿子亦称硬柿,甜脆爽口,多为椭圆形,保留时间也比软柿较长,运输也方便,故而深受欢迎。清流城关直街上历来是生产剪钻的铁铺聚集地,早在明嘉靖年间有个叫王忠明的青年只身到杭州投拜张小泉为师,学成之后回清流开店。此后300多年间发展到鼎盛时直街上有数十家剪钻铁铺,挂的招牌为“王师传授名剪钢钻”,产品运销闽西、广东、江西等,永安是清流剪钻销焦点,沿沙溪流域直到沙县、延平等地。宁化、清流的笋干,尤其是永安的白笋干,畅销福州等地,清朝顺治年间在贡川设有“笋帮公栈”(距今350年)为当时商人收购笋干的驻地,目前旧址仍保持完好。这种商会性质的组织扩展到江西、浙江、江苏、何南等省,将产、供、销连为一体,通过水路销往福州,有的还通过海路运销上海、苏州、无锡等地,这类交易一直延续到近代。此外贡川的草席也出名,由于质地柔韧,编织紧密,经久耐用,其优点还在于铺垫后冬暖夏凉,深受远近县份的青睐。

  永安桥尾“观音阁”附近,从明代开始便成为宁化、清流到永安和福州经营大米、木材等的生意人的落脚点,那里的客栈鳞次栉比,各样小吃随处可见。清康熙年间邑人陈文海在煎溪一侧拓建“临江阁”,背枕金星山,三面临江,风景秀丽。而金星山虽不高,站在半腰即可俯瞰滔滔燕水和巴溪相汇,古时建有一亭,各曰“半山亭”。商贾住在桥尾客栈,茶余饭后可以领略“临江阁,阁临江,临江阁下鱼游阁”和“半山亭,亭半山,半山亭内鸟穿亭”的景致。明清时期,大溪有浮桥与城内相通,巴溪又有翔燕桥与城外相连,加上两河交汇处不远的沙洲如孤岛,此处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燕水溪,治北水尾,二水分流,中间一冈,有似燕尾,故名。”(道光版《永安县志》)这便是燕江别称的来历,县城也便自然称为“燕城”了。

  运载大米的木船停泊在桥尾水边,船头绑扎着竹篾,那是为闯九龙十八滩时免遭冲撞顽石而特地设置的。如果大米是运到燕城贩卖的,卸船时可见民工驮着饱满的麻织米袋,上面书有米商的字样,据称为了便于辨认。有时大溪缓水地带泊着连片的木筏,多为“长尾”,可造渔船上的桅杆,主要是运往福州贩卖,永安只是一处歇脚点而已。由于水路开通,以往从陆路运入山区的福盐、百货等,也开始用木船运输,从福州至延平经沙县抵永安再逆流而上进入清流、宁化等地。

  历史上永安城区属缺粮之地,直到现代亦然,特别是抗战时期,省府内迁永安后人口骤增,粮食更为紧缺。当时从城内文庙迁到大湖的福建师范学校,师生“口粮一减再减,终于每人每天只吃4两米,蒸在毛竹筒里,多放水,其实是粥,也不过小半筒。”③一方面反映了当时经济困难,另方面也因粮食缺乏,大米从上游各县水运,二三百里路不说,有时遇上水浅,到了大岭还得一袋一袋将大米背上山,再下行10里驮到船上下行,可见其艰难之甚。那时做鸡鸭生意的小贩也是如此,步行二三日,挑着沉重的担子,到永安城里后很快销售一空。

  客家经济往来的频繁也促使人口的流动、迁居,历史上的桥尾有不少住户来自连城、长汀等客家县。清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家住清流县嵩口玮埔村的魏氏成郎公,常到永安做大米生意,住观音阁附近的客栈。发现下渡山青水秀,北塔高耸,风景秀美,他便乘渡船去实地观察,认为是个好地方。不久返乡与家人商量,取得认同后举家迁往下渡定居,初时买一刘姓木屋暂住,后来人丁兴旺,繁衍到大溪一带。经历290多年的生息,与明末迁来的魏氏文俊公后裔以桥尾为立业根基,素有“魏家村”之称。清雍正4年,成郎公惠授“乡饮正宾”,县令赠“燕贻应远”匾额,这是有族谱记载的客家迁居例证。由此可见,永安早在明清时期便有闽西一带客家人前往开发,并为当地的经济发展作出贡献。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它的包容性,只要有利于当地的经济发展便深受欢迎,这一传统延续到近代,抗战胜利后省府迁回福州,而在永安经商的却留下定居不少,故而在城区一带除了永安话以外,其它方言也不少,尤其是福州话和客家话。

  永安的经济地位除了上述水运带来的繁荣外,在封建社会总体上仍处于交通闭塞、耕作粗放,地僻人贫的落后状态。到了近代,由于政治、文化、教育等原因,相对而言,经济的发展又优于邻近县份。早在二十世纪20-30年代中期,“境内先后建成装机容量88千瓦的巴溪水电站,建有官办的电极局,永安至南平的一段24公里公路(其余通车里程在县境外)”,④与此同时邻县清流却是空白点。到了1937-1945年,又建成装机容量264千瓦的桂口水电站,改建、续建公路92公里,直到省府迁回福州以后永安的经济由于连年内战等原因才走下坡路。

  明代沙县邓茂七起义,声势浩大,扩展到闽粤赣边区等县,当时作为沙县的一个浮流司是其根据地。明王朝为镇压庞大的农民起义队伍,史志记载“直抵浮流以上诸境,斩俘以万计。”明代编修赖世隆在《永安县治记》中说:“皇帝继统之二年,沙寇悉平,诏以浮流险要之地分置县以治之,赐其名曰永安。”可见其地域之险要,故有“界临三郡险扼”之说,近代抗战时期省府迁到永安,为当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仅省级机关单位就达数十家,也足见其地理军事位置之重要。

  永安的客家文化底蕴十分深厚,归属沙县辖地时,据1994年版《永安市志》记载,仅贡川在宋代便人才辈出,仕宦众多,收录入《中国人名大辞典》的有二。

  陈世卿(953-1016)宋雍熙二年中进士,官至秘书少监广州知州,因革新计口买盐旧制、对外国货进行征税,促进广州经济发展。逝后,宋真宗赐吏部尚书衔,王安石撰写其墓志铭。

  陈偁(1015-1086年)陈世卿之子,16岁登天圣庚午进士,元丰五年任泉州知府,后擢升为朝仪大夫。任职期间兴修水利、为泉州设置市泊司,方便外国人出入经商,促进对外贸易。

  陈瓘(1057-1122年),元丰二年中进士,(为陈世卿之孙),历任幕职官,后为太学博士,宋徽宗时擢为左司谏。因进《论蔡京疏》而遭其嫉恨,累遭贬谪、流放,含冤去世后,宋钦宗靖康元年准奏为陈瓘平反,追赠谏议大夫,宋高宗绍兴26年特赐谥“忠肃”。陈瓘著述颇丰,有《了斋集》(30卷)、《了斋易说》被编《钦定四库全书》“经部”。据考,《水浒传》中的陈瓘便是以现实中的陈瓘为原型创作的,明代冯梦龙编《智囊》一书,其中有《陈瓘料事如神》、《陈瓘攻蔡京之恶》两则故事前历史事实。

  陈渊(1067-1145年)陈瓘之侄儿,官至右正言,备受宋高宗赞许,后受秦松排挤、迫害,直至罢官,荣辱不惊,著有《默堂先生文集》(22卷)。

  邓肃(1091-1131年)宋徽宗重和元年入太学,官至右正言,宋高宗时与宰相李纲力主抗金救国,因仗义执言、刚正不阿丢官回栟榈山闲居。著述有《栟榈文集》、《栟榈诗钞》等。

  在福建历史上最大的农民起义起之一,邓茂七起义发生在明英宗正统十二年(1447年),起义军首领邓茂七据明代修的《沙县志》、《延平府志》、《明史》等记载为沙县二十四都人,也即现在的永安市上坪乡与三元区中村一带山区。仅一年多时间,起义军席卷大半个福建,甚至打到闽、浙、赣边界,在明王朝的镇压下失败后,其余部仍在上坪九龙寨抵抗,如今桃源洞的山寨门及土墙,称放为当年御敌的堡垒。

  明景泰三年(1452年)永安置县后,贡川又出进士、山东道监察御史林腾蛟;左琴大师杨表正;进士、岳阳知府严九岳;进士、襄阳知县罗明祖。清康熙拔贡、山西朔州知州、随康熙皇帝西征平定准噶尔部噶尔丹叛乱,负责督运粮草,被敕封为奉直大夫的罗南星。此外还有清康熙举人、刑部江南清吏司主事聂彳敬,清康熙贡生、广东高州知府聂大勋。由此可见贡川不愧为人杰地灵的古镇,近千年来,陆续有仕宦在朝,尤其是陈氏祖先及其后裔在宋代的作为,巫秋玉、黄静著的《客家史话》(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称,福建九个纯客家县中,沙县是其一。客家人的拼博、好强精神在宋时的贡川便有陈氏宗亲为之弘扬,这支在唐开元29年(741年)由世居浙江吴兴的陈雍的子孙定居新发冲,并从那里繁衍扩展到各地。到了近代,永安的客家人仍然奋斗不息,贡川的李宝焌、青水池的刘佐成,均为中国航空先驱,早在民国初其(1911年)便合作制造飞机成功,辛亥革命爆发时,刘佐成任湖北军政府航空队长,在此前后永安赴法国留学并取得学位的便有黄曾樾等3人。

  永安客家文化积淀的另一种表现,是以贡川为代表的明代建筑和民俗。由于沙溪流域在这一时期的客家经济得到发展,以宁化石壁客家摇篮为中心的文化也因此直接影响到下游各地,加上贡川的人文历史比城区更加丰富,因此在特定的一个历史阶段更具兼容性。纹山先生对永安贡川现存的古建筑有仔细的观察,包括桥梁、民宅、庙宇和祠堂,这四类建筑的斗拱便有许多深奥的学问。陈氏大宗祠始建于明代,庄严典雅、气势磅礴,斗拱与宗祠的高度比例明显大于其它三类建筑。严九岳的故宅建于明代中期,高大壮观、精美堂皇,斗拱繁复华丽,华拱与昂嘴、昂尾重叠,菊花式、麻叶式、如意式等斗拱均起装饰作用,但也离不开力学原理。正顺庙是祭祀的“日月盈光大帝”的场所,斗拱的处理上简朴厚重,相对于整体建筑的比例小,突出内部的宗教神密氛围,也是明代建筑。而会清桥作为屋桥,既是行人过往、休息的地方,又是祭神的场所,斗拱的形式更多,各有其象征意义,这座建于明末的屋桥铺石立柱、长廊走道,雕有花卉、飞禽等图案,屋顶上有群鸟尾羽,显得繁杂精致,典雅堂皇,为建筑精品。

  戴中平先生采风的贡川“送瘟神”习俗,与清流县城正月十五日举行的“送瘟船”几乎一样,白天游菩萨活动,夜间放木船、烧船。贡川祭祀驱赶瘟神,孩童要带香袋、三根香,蒜头,分别用红纸缠绕或捆绑并丢入船内,此外家长还要将孩子的旧衣物、头发、指甲等抛入舱中,意味着一切晦气将随瘟船而去。而清流的这一仪式,还要将牲畜、禽类的毛羽等一并随瘟船烧尽,以祈求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百姓安康。“送瘟神”的习俗,在其它地方也有,但如此相似的仪式、船的装饰和时间的吻合却少见。此外,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贡川也有与众不同的习俗,已婚未育妇女,这天夜里邀集在一起,乘着月光偷摘南瓜煮吃,谁吃到瓜蒂,就算谁有生男孩的兆头,这在别的客家地区未听说过。

  地处福建中部偏西的永安,居于武夷山脉和戴云山脉的过渡地带,处沙溪上游,县城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城内有两条溪流与大溪交汇,一为巴溪,二为后溪,距城十里又有吉溪(文川溪)与大溪交汇。东有屏山为障,可入大田县,西靠连城、清流,南部地域平坦宽阔,可入漳平县和龙岩县,北接明溪一带,城区面积较大。明清时期客家经济有较大发展,尽管距城四十里的贡川古镇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沙溪旁依北去,西有平坦沃野,明景泰三年置县时却仍以现今的地址为县衙。个中原因并无文字记载,但有一点便是上述阐明的,县城是上游客家经济交往的集散地,客家商贾的聚居地,也是水路通往沙县、延平、福州的必经之地,还是陆路进入大田、德化、泉州等地中转站。不当之处,请教于客家研究诸君学者。

  注释:

  ① 民国版《清流县志》
  ② 丘权政“论中国客家民系的形成”(《漳州客家》2001年第4期)
  ③ 许钦文“三千主义”(《闽师之源》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
  ④ 1994年版《永安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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