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长才惊海宇——羊枣之死

　　1945年7月13日早晨，福建战时省会永安山城笼罩在蒙胧的晨雾之中。一位面目清秀，身材修长，戴着黑框近视眼镜，西装革履，举止潇洒的中年学者，应省主席刘建绪的电话邀请，疾步向燕山衔下的福建省政府走去。八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见省主席的顾问先生来了，全体肃立致敬。这位先生来到省府会议厅门前脱下西服上装挂在衣架七，轻步进入会议厅，见主席台上有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的几位高级官员在坐，特别是顾祝同属下的军统少将俞嘉庸正和省主席的秘书谌震淡话。这位学者机警地想到近几天来弥漫在永安山城的恐怖气氛，意识到今天召开这个会可能是“鸿门宴”，目的是要诱捕大批的进步文化人士。他当机立断，没有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西服上装，只穿着白色的衬衣，若无其事地、大摇大摆走出会议厅。一出了省政府大门，便加快脚步奔向郊外，攀登燕山，钻进那丛生的荆棘之中……

　　此时此刻，特务头目俞嘉庸和省主席的秘书谌震谈崩了，特务头目气势汹汹地问道：“羊枣是什么人?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来永安的?”

　　“我只知道丰枣是名作家、名记者，大战时期的国际政治军事评论家。”湛震反问道，“羊枣先生是美国新闻处翻译室主任，省主席的政治顾问，难道你们对他有怀疑吗?”

　　“嘿嘿”，特务头目冷笑道，“我们不仅对他有怀疑，而且对你这位秘书先生也有怀疑，是你在电话上通知他开溜了吧?”

　　“不，”谌震辨白道，“我按照省主席的旨意通知羊枣先生来参加会议……”

　　“他怎么没有按时到会呢?”当特务头目发现已经来到会议厅的羊枣不见了，便大发雷霆地喝今道：“他妈的，你们这些大饭桶，追!快追！但羊枣机警地脱离了危险区。

奉周扬，夏衍之命

　　周扬同志1983年为《羊枣政治军事评论选集，作序时介绍：“现在的年轻人，知道丰枣名字的，大概不很多，因为羊枣同志死于国民党反运派的毒手已经三十七年了！但是，老一辈的进步文化工作者对羊枣这个名字是很熟悉的。他们中有不少曾和他同过事，熟悉他的为人和作品，都知道他是革命活动家，著名的国际问题评沦家和新闻记者，也是一位热心于科学普及宣传的作家。”

　　丰枣是杨潮烈士的笔名，出生于湖北省沔阳县—-个封建家庭。杨潮兄妹十人，他排行第四，六妹名叫杨刚，也是著名的女作家。1933年初，由六妹杨刚的引荐，羊枣结识了周扬，夏衍等同志，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研究和翻译马克思文艺理论，下半年由周扬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杨家兄妹二人都是地下党员，长期在国民党统治区从事文化、新闻工作。

　　1938年，上海沦陷前后，许多进步文化人十郡先后离开上海，杨潮想到延安去工作，周扬，夏衍等和他分别时，对他说：“羊枣兄，上海沦陷后，租界成了相对独立的孤岛，党组织决定你留下来、坚持在孤岛上战斗!”杨潮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借用以外商的名义创办的《导报》、《译报》、《泽报周刊》等报刊，连续不断地发表有关抗日救亡的社论和专论，由于他的抗战救亡活动频繁，文章尖锐，观点鲜明，抨击有力，受到日伪特务的迫害。有一次，举枣乘坐一辆黄包车，来到古拔路口，突然一辆敌伪的小汽车冲来，拦住厂黄包车，企图绑架杨潮。因小汽车把黄包车工人撞倒了，群众蜂拥而来，怒斥日伪汉奸，杨潮在群众掩护下机智地脱了险。这件事使他深受感动，池对夫人沈强说：“我这次脱下险，是那位素不相识的黄包车工友和群众保护了我！”又有一天，于伶和沈强听说日伪汉奸在《导报》报馆门前扔了一枚炸弹，畅潮被炸死了，他们都悲恸地哭起来。正当这时，西装革履的杨潮潇洒帆然地回来了，使他们惊喜得破涕为笑，杨潮戏谑地笑道：“哈哈，日伪汉奸在报馆门前扔了一枚小炸弹，就把你们吓得哭了！

斯诺赞誉杨氏兄妹

　　1939年，杨潮、杨刚兄妹先后从上海转战到香港，任《星岛日报》军事记者、《华南报》特约军事记者和国际新闻社编委等职。

　　1941年初，美国进步作家、新闻记者埃德加·斯诺来到香港，杨潮，杨刚兄妹和金仲华、刘恩慕等与斯诺亲切、坦率地交谈，共同对国际反法西斯战争进行了分析。杨潮以战略的眼光，谈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指出日本帝国可能冒最大的危险，发动太平洋战争，希望美国政府不要坐山观虎斗。斯诺听了，感到惊讶和佩服，激动地说：“杨潮先生，你有战略家的眼光，不愧为中国杰出的军事评论家!你可以与美国的麦克斯·威尔纳、英国的佛勒少将等世界闻名的第一流军事评论家并列，应该受到国家的保护和优待
啊！”

　　在交谈中，当斯诺知道杨潮与杨刚是亲兄妹的时候，更是激动说：“早在30年代初期我在燕大任教时，就认识了杨刚女士，我们合作翻译出版了《活的中国》一书，介绍鲁迅、茅盾、巴金等中国名作家的作品，杨刚女士用英文写了一篇革命题材的小说，我读了感动得流泪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中国有个革命现实主义的女作家杨刚，未想到中国又有一个军事评论家羊枣，更没有想到你们是亲兄妹啊，今天在香港能会见你们亲兄妹，真是感到太荣幸了！”

与孙科交锋

　　1941年9月18日，杨潮与萨空了、俞颂华等人创办的《光明报》在香港正式出版发行。

　　可是，《光明报》创刊不久，孙科由重庆飞抵香港，对《光明报》编辑部施加压力。他说：“你们光明报在香港组织政治团体，其目的在于颠覆中国国民政府，这是一种叛逆行为，要查封报纸，严惩主办人！”

　　杨潮针锋相对地驳斥说，“请科孙先生不要挥动国民党党棍来打各民主团体吧!在香港的各民主团体相爱国人士，以民族利益为重，以团结抗战为宗旨，成立民主同盟，发表政治纲领，我们《光明报》对这件政治大事，理所当然地要进行宣传，这又何罪之有?请问孙科先生，国民党在香港有什么权利查封报纸呢!”

　　孙科碰壁之后，又组织在香港出版的国民党党报《国民日报》等报刊，对《光明报》进行攻击，并收买香港新闻处的华人主管，阻挠和破坏《光明报》的印行。孙科又去活动英国驻香港总督畅慕琦，利用港英殖民政府对《光明报》施加压力。杨潮和萨空了、俞颂华等人坚决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坚持主编出版《光明报》，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政策。香港沦陷后，日本宪兵和汉奸加紧了对进步文化人士的迫害，杨潮和萨空了、俞颂华等人都被迫转入地下活动。

营救邹韬奋和爱泼斯坦

　　日军占领香港后，为了搜捕抗日分子，封锁港九交通，实行宵禁，分区分段进行搜查，还限令文化人士前往“大日奉行政部”报到，形势十分险恶。

　　中共中央和南方局时刻关心着这些人士的安全。当日军开始进攻九龙时，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廖承志等领导人，立即派乔冠华、叶以群到九龙，把能找到的人迅速护送到香港隐蔽；一时找不到的人，立即通过地下交通站通知他们转移。乔冠华向杨刚转告党组的意见，杨刚立即通知四哥杨潮和金伸华、萨空了等人，一律改穿“唐装”，以小商人的身份隐蔽起来，等候撤离香港的通知。杨潮和金仲华等人秘密住进厂一间地下室。一天下午，杨潮穿着“唐装”，打扮得像个店员，来到电活公司附近，忽见一个穿着西服革履的中年学者在电话公司门前徘徊，仿佛在寻找和等候什么人。杨潮走近一瞧，不觉大吃一惊，把那人的胳膊一拉，低声说：“韬奋兄，原来是你呀!你不要命了，日本宪乒到处搜查，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去隐蔽!”原来邹韬奋从九龙来香港，等人来接他转移到另一地方隐蔽，不知什么原因，那人过时未到。韬奋和畅潮早就有过交往，关系十分亲密。韬奋见了杨潮，喜出望外地说：“羊枣兄，今天会着了你真幸运呀！要不然会落入鬼子宪兵的魔掌啊!

　　杨潮告诉他说，“现在八路军驻港办事处，正在想办法营救我们离港，暂且在地下室隐蔽几天吧I”于是，邹韬奋就跟杨潮来到了地下室。那时，几个书生同居地下室，生活元人照料，杨潮立即叫夫人沈强搬进来，动手烧火做饭，照料他们生活。

　　后来美国革命作家，著名新闻记者爱泼斯坦在香港遇险，日本宪兵追缉他。杨潮、杨刚发现后，也急忙将他送到玛丽医院，要求吴在东大夫设法将他隐蔽起来、可是，医院只收伤员，他们就和吴在东大夫商量给这位美国朋友制造了一处“人工伤”，并编造说他是个传教的神甫，正在教堂里做祷告，突然一枚炮弹从九龙打过来，落在教堂的屋顶上，使神甫受了伤。由于上帝的保佑，他才幸免死亡。医院院长信以为真，批准接收他进院。这样才使爱泼斯坦在玛丽医院里隐蔽起来……。

巧斗CC特务

　　1942年夏，杨潮夫妇从桂林来到衡阳，受聘任《大刚报》的主编。《大刚报》社长毛健吾原是国民党CC成员。
他曾夸口，创办《大刚报》的目的，就是赶超《大公报》。

　　为此他派人到佳林“重金聘请”杨潮到衡阳主编《大刚报》地下党组织为了使我党及时占领这个文化阵地，立即安排杨潮应聘。杨潮来到衡阳，毛健吾高兴地说：“先生的不少大作，本人早巳拜读，真不愧为中国当代杰出的军事评论家呀1本报能否大有起色，能否在抗战中独树一帜，能否与《大公报》比比高低，那就靠先生的大笔了！”

　　杨潮一到编辑部就开始了他的主编工作。

　　当年，世界大战局势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特别是国际新闻最吸引广大读者的关注。杨潮为了掌握国际新闻的主动权，亲自直接抄收英国路透社、美国合众社和苏联塔斯社的外文电讯，并培养了几个收抄翻译外文电汛的青年编辑，及时翻译出来见报，使”本报专电”办得空前活跃，消息比中央社转发的外电要快一二天，有些消息中央社扣发了，《大刚报》成了独家新闻。从此，《大刚报》面貌一新，以灵通的国际新闻显示了它的特色，销路大增，发行量一下子由数百份猛增到万份以上。不到两个月，除办日刊外，还增出了晚刊和“敌后航空版”。《大刚报》敌后航空版，通过美国空军向湖北沦陷区空投。这在当时国统区是一个创举。

　　杨潮在衡阳的政治影响超出了《大刚报》的范围，成为衡阳新闻界最有影响的人物。报社内部的CC分子扬言要对他下毒手。一天晚上，杨潮下山，有个特务带着两个打手，从山腰间窜了出来，妄图殴打杨潮，由于几个青年编辑随后保护，才免遭特务的迫害。又有一天下午，一个cc分子利用报纸上把蒋介石的“蒋”字印成“铰”的由头带着打手们冲到编辑部，气势汹汹地对杨潮洗：“你主编《大刚报》，为什么公开‘倒蒋’?罪责难逃！”杨潮拿出付排原稿，迎头痛斥：“这是你们蓄意破坏印报，栽赃陷害的罪证，真是太可笑可耻了I”正当这时，几个排宇工人拥到编辑部，当场揭露了那个cc分子破坏排版栽赃陷害的卑劣行径，社长毛健吾训斥了那个家伙，使特务分子狼狈而去。

　　后来，毛健吾提出要介绍杨潮和几个编辑加入国民党。杨潮笑着说：“搞新闻的人，人称无冕之王，自由自在惯了，还是自由自在的好！”1943年6月，在内外夹攻之下，毛健吾终于将杨潮解聘厂。

在“美国新闻处”被捕

　　1944年6月，杨潮夫妇从衡阳长途跋涉到福建永安。国民党福建省政府主席刘建绪因与蒋介石有矛盾，就聘请王亚南、杨潮等为省府顾问。杨潮来永安后，担任美国新闻处东南分处翻译部主任，创办了《国际时事研究》周刊，请省主席刘建绪为该刊题了字，使周刊成为“官方”的刊物，掌握了出版发行的主动权。又使该刊成为当时东南国统区的著名进步刊物之一。

　　抗战胜利前夕，这位反法西斯侵略的国际新闻战士杨潮却遭到国民党特务非法逮捕。7月14日，特务追捕他的那一天，杨潮在山沟里爬行着，他的目标是爬过那座山，山的那一边是美国航空队，他认识那位美军航空队队长。一直爬到深夜十一时，才到达目的地。再由这位美国朋友用吉普车护送他到美国新闻处。他的夫人沈强也因特务的搜查缉拿而逃至美国新闻处来了。夫妇见面，沈强痛哭失声。

　　这时，在美国新闻处工作的几位中国记者找到美国进步人士乐博商量营救办法，准备请一位美军司机驾吉普车乘着黑夜，送杨潮夫妻逃出福建省。可是，美国新闻处的两位主任——兰德和牛顿不同意，说要向他们在重庆的上级请示，也就是说他们的上级才能决定杨潮的命运。次日晚上，特务们武装包围了美国新闻处，威逼要交人，美新处不肯交人，相持了两天两夜：随后顾祝同报告重庆当局，再由国民党政府外交部向美国驻华大使馆交涉。美大使馆借口“不干涉中国内政”，命令永安美新处将杨潮引渡交给第三战区而投入监狱。

　　8月6日，杨潮被押解到江西铅山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特务机关直属联络站。

　　杨潮在身陷囹圄的两个串月内，将一部美国小说《我的爸爸》翻译完稿。后来，夏衍同志为这部泽稿作序时称赞：“从我和他十五年的交游中，我觉得他的性格，是在豪爽任性之中带着强烈的不知道虚伪为何物的诚实。丝毫没有老庄气味，他从来不知道逃避消极；丝毫不懂世故权诈，从来就不肯自欺欺人。”

“落落长才惊海宇”

　　日本投降后，顾祝同的司令部迁到杭州。10月中旬，杨潮和一批政治犯被押到杭州监狱。一天他被“请”到司令部的一个小会客室。桌子上摆着糖果，沙发上坐着-—个面孔熟悉的特务头目。杨潮走进会客室，特务头目俞嘉庸站起身来，笑着说：“哈哈，这糖果是胜利晶，请先生尝尝吧!先生的大作小弟早已拜读了，本人早就想与先生交个朋友，可总是没有好机会。今天我们面谈一下，只要先生加入了国民党，愿意与司令长官顾祝同将军真诚合作，为自由中国办好报纸，司令长官就立刻电呈委座，授予先生少将军衔……”

　　杨潮讽刺地说：“一个未获自由的阶下囚，司令长官要授予少将军衔，这岂不是自欺欺人的笑话吗：”

　　特务们恼羞成怒。从此以后，加紧丁对杨潮的残酷迫害和精神戕杀。1946年1月11日，杨潮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杀害于杭州狱中，时年46岁。

　　杨潮在被虐杀致死前的一周就给夫人沈强留下了遗书，他说：“我真不想死，因为有好多工作需要我做。现在我只能希望你坚强的活下去，希望六妹再接再厉为中国学术文化多尽点力。我从事著译十余年，此刻回想起来，真觉得太少。我一向集中力量做当前的工作，并不曾打算先替自己留点永久的业绩，更没思到自己就这么死了。不过总计这些年，写的东西如搜集齐全也有四五百万字。虽说算不了什么，总是我这一生留下的足迹，希望六妹为杨潮同志被虐杀于杭州狱中后，消息传开，国内外新闻界大为震惊。表示下极大的义愤。

　　上海新闻汜者金仲华等60人公开发表《为羊枣之死向国民党政府的抗议书》，要求国民党当局调查羊枣在狱受虐待情况和致死原因，下令严惩非法逮捕羊枣和制造“永安大狱”的祸旨。我党重庆《新华日报》棚延安《解放日报》连续报道消息，发表悼念杨潮同志的文章。美国新闻文化界名汜者、名作家史沫特莱、爱泼斯坦，史坦因、史
莱特等24人联名向国民党政府提出严重抗议。

　　1946年5月15日，上海各界人士一共一千余人，在国泰殡仪馆举行杨潮烈士追悼大会。追悼大会由郭沫若主持，他愤激地晓：“我们誓和—切不民主、假民主、反民主的分子作毫不留情的斗争，完成死者未完我的任务。”接着是马叙伦、梁漱溟．熊佛西、金仲准、许广平、田汉等注追悼会上讲话。会场拄满了挽联。郭沫若送的挽联是：“天下得澄清，党钢无端戕孟博；江南余瘴病，招魂何处哭灵均。”

　　当时的中共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送的挽联，概括了杨潮烈士革命的一生：

　　新闻巨于、国际专家，落落长寸惊海宇：
　　缧绁蒙冤，圉圄殒命，重重惨痛绝人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