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把蜀犬吠日單解作少見多怪,這是淺薄的看法;照我的意思則與其說是少見多怪,倒毋寧說是害怕光明的成份占得更多一點。那些狗,平日生活在一個不見天日的陰暗世界裏,看慣的是愁慘陰沉雲層,聽慣的是淒厲肅殺的風嘯;它們根本不知道也不相信在它們頭上的是絢麗明朗的藍天和光芒萬丈的白日,它們同樣不知道也不相信在它們四周的是生氣勃勃的人類和光明暖和的世界。真的,它們像一生下來就瞎了眼睛的人一樣,以為天地間本來就這樣陰暗和肅殺,並且也以為這是正常的現象,不這樣倒是非常古怪的反常之事了。
所以,偶然的,這一天雲散天開,藍天露出笑臉,白日放出光芒,天地萬物也獲得了新的生機,回復了它們的本來面目,而欣欣向榮,蓬蓬勃勃。——這情景,在一切過慣了陰暗肅殺的生活也以為那種生活是唯一正常的生活的犬們來看來,怎能不驚奇而且駭怕呢?對著這罕見的情景因駭怕而狺狺狂吠,實在也是情理中事。我們除了覺得它們淺薄無知而加以憐憫外,是沒有理由去譏笑它們的,因為它們僅僅是狗,僅僅是四隻腳在地上爬的狗,和我們人類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但是,對雖然自命為人卻也和蜀犬一般見識的人們呢,我們卻不能僅僅憐憫了事,我們首先應該告訴他們,他們從前所看慣的並不是正常的而是反常的,他們今天覺得新奇而駭怕的則是正常的美好的。如果這樣的解釋再不能禁止他們的狺狺聲,不能禁止他們仇視新生的氣象的態度,那麼,不要客氣,舉起人們的棍子吧,照準它們的腦袋打去,看它們還能不能狺狺而吠。
原載於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三日福建省永安《民主報·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