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出自《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魏强蜀弱，以弱伐强，何能取胜？这是当时蜀国内部许多人反对北伐的理由。但在诸葛亮看来，北伐虽未必成功，至少可振作士气，加强战备，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表中提出的六个“未解”，就是这个意思，而他自己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堂堂正气，千古流芳，杜甫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是也。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①，王业不偏安②，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③？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④，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⑤。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⑥，又务于东⑦，兵法乘劳⑧，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注释】
①据裴松之《三国志》注：“此表亮集所无，出张俨《默记》。”文中史实，多有矛盾，有人怀疑不一定出于诸葛亮。②贼：指曹魏。偏安：偏居一方以保安稳。③孰与：怎比得上。④思惟：考虑。⑤并日而食：两天才能吃上饭。⑥贼适疲于西：指蜀建兴六年（228年），诸葛亮出祁山伐魏。⑦务于东：指蜀建兴六年曹休攻吴，被吴将陆逊于败于石亭，魏调军东下。⑧乘劳：乘敌人疲劳之际。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①，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yáo）、王朗②，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③，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④，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尔⑤。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⑥；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⑦。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jī）年耳⑧；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⑨，突将无前⑩，賨（sòng）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11，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12，而不及早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注释】
①良平：指张良和陈平。②刘繇：东汉末为扬州刺史。王朗：东汉末为会稽太守。刘繇、王朗二人都被孙策所败。③坐大：自然强大。④孙、吴：指春秋战国时的军事家孙膑、吴起。⑤伪定一时：意指曹操暂时取得了政权。蜀汉自居正统，故称曹为“伪”。⑥李服：《通鉴》胡三省注认为“李服”当是“王服”之误。王服曾与董承等人共同谋杀曹操。⑦夏侯：指魏将夏侯渊。渊守汉中，在定军山被蜀将黄忠破杀。⑧期年：一周年。⑨曲长、屯将：军队中曲、屯的长官。将军下有部，部下有曲，曲下有屯。⑩突将无前：冲锋在前的将领。○11賨叟、青羌：我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也参加蜀军。○12住：指坐等敌人进攻。行：指主动出击敌人。
夫难平者①，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fǔ）②，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③，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料④。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注释】
①平：衡量。有料定之意②拊手：拍手。形容得意之状。③蹉跌；失足跌倒。指失败。④逆料：预料。逆，预先。
【译文】
先帝考虑到汉朝与曹贼不能两立，王业不可偏安一地，所以委托臣去讨伐曹魏。以先帝的明察，估量臣的才能，本来就知道臣去讨贼，能力微弱而敌人强大。然而，不去讨贼，王业必将败亡；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主动去讨伐呢？因此先帝委托臣去讨贼，一点也不犹豫。
臣接受任命以来，睡不安稳，食无滋味，想到要去北伐，必先南征。所以竟在炎热的五月渡过泸水，深入不毛之地，两日才能吃上一天的饭；臣并非不爱惜自己啊，而是看到王业不能偏处蜀都而保全，所以冒着危险，执行先帝的遗旨。现在，贼在西边正疲惫不堪，东边又要尽力防备孙吴的进攻，兵法要求趁敌方劳困之时发动进攻，当前正是北伐的有利时机啊。谨将事实陈述如下：
高祖皇帝的明智可与日月相比，谋臣也见闻广博，策略深远，但仍然经历艰险，身受创伤，才转危为安。现在陛下不及高祖皇帝，谋臣也不及张良，陈平，却想用长期相持的计策取胜，安安稳稳平定天下，这是臣不能理解的第一点。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在讨论如何安宁的策略时，动不动就引用圣贤的话，大家满腹疑虑，觉得事事为难，今年不战，明年不讨，让孙策坐着强大起来，终于吞并江东。这是臣不能理解的第二点。
曹操的智谋策略，远过凡人，用兵仿佛是孙武吴起，然而他在南阳受困，在乌巢遇险，在祁连濒危，在黎阳被逼，几乎惨败于北山，差一点死在潼关，然后才得暂时稳定。况臣才能低弱，却想不冒艰险就平定天下，这是臣不能理解的第三点。
曹操五次进攻昌霸，竟未攻下，四次想跨越巢湖，竟未成功；任用李服而李服密谋害他；重用夏侯渊而夏侯渊败死。先帝常常称赞曹操有能耐，他还有这么多失误，何况臣才能低下，怎能保证必胜呢？这是臣不能理解的第四点。
自从臣进驻汉中，已一周年了。这期间就丧失了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将领及曲长、屯将七十多人；还有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等士卒一千余人。这都是数十年间从各处积集起来的精锐，并非一州一郡所能有的。再过几年，只怕会损失三分之二，那时又拿什么去对付敌人？这是臣不能理解的第五点。
现在百姓贫穷，士兵疲乏，但是战争不可能停息。战争既不能停息，那么，坐等敌人进攻和主动出击，劳力和费用都相等。不趁此时出击敌人，却想凭借一州之地与敌人持久对抗，这是臣不能理解的第六点。
局势本来就难于判断。当初先帝兵败于楚，曹操拍手称快，以为天下可定了。然后先帝东边联合吴越，西边攻取巴蜀，举兵北伐，夏侯渊掉了脑袋，这是曹操的失策，而汉朝的复兴将要成功。又不料孙吴毁盟，关羽败死，秭归失利，曹丕称帝。凡事都是如此，很难预测。臣只是小心谨慎，尽自己的力量，奋斗到死为止。至于成功还是失败，顺利还是挫折，那就非臣所能预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