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新读—新译新评古文观止》卷十一(2)

谌震  2009/12/22 15:32:04  10143点  永安之窗
  潮州韩文公庙碑 (苏轼)

  相传苏轼写此文时,不能得一起头,行起数十遭,忽得“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两句。这两句站得高看得远,气势雄大,又切合韩愈生平,并与潮州紧密联系,能够统率全篇。吕思勉先生的看法与此相反:“此等文字,世俗以为妙文,实则甚劣。问其何以劣?曰浮而不实而已。……起笔即大不雅。”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①,傅说(yuè)②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③。”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cù)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④。是孰(shú)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注释】
  ①申、吕:申伯,吕侯,周朝大臣。岳降:指他们是山岳所降生。②傅说:商朝大臣。传说死后化为星宿。③浩然之气:即正气,刚正至大的气概。④良、平:张良、陈平,西汉谋臣。贲、育:孟贲、夏育,古代勇士。仪、秦:张仪、苏秦,战国辩士。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①。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huī)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②,而道济天下之溺③。忠犯人主之怒④,而勇夺三军之帅⑤。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⑥;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⑦,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⑧,而不能弭(mǐ)皇甫镈(bó)、李逢吉之谤⑨;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之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注释】
  ①房、杜:房玄龄、杜如晦,贞观年间贤相。姚、宋:姚崇、宋璟,开元年间贤相。②八代: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此时骈文盛行,文风衰败。③道济天下之溺:谓提倡儒家之道,使天下人不受佛教、道教之害。济:拯救。④忠犯人主之怒;唐宪宗迎佛骨入官,韩愈直谏,几被处死,经大臣营救,贬潮州刺史。⑤勇夺三军之帅:唐穆宗时,镇州兵变,愈奉命前去宣抚,说服叛军首领归顺朝廷。⑥豚鱼:《易•中孚》说:“信及豚鱼”,意即只有诚心祭祀,连供品猪鱼都感动,才得吉卦。⑦开衡山之云:韩愈赴潮州中途,谒衡岳庙,因诚心祝祷,天气由阴晦转晴。⑧驯鳄鱼之暴:见本书《祭鳄鱼文》。⑨皇甫鎛、李逢吉:均当时宰相。

  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①,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xūn)蒿凄怆②,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注释】
  ①朝散郎:五品文官。②凄怆:祭祀时引起的感情。焄:香气。蒿:蒸发。

  元丰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决云汉分天章①。
  天孙为织云锦裳②,飘然乘风来帝旁。
  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③。
  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
  汗流籍湜(shí)走且僵④,灭没倒影不能望⑤。
  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
  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⑥。
  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⑦。
  讴吟下招遣巫阳,犦(bó)牲鸡卜羞我觞⑧。
  于(wū)餐荔丹与蕉黄⑨,公不少留我涕滂。
  翩然被(pī)发下大荒!
【注释】
  ①云汉:天河。天章。文采。②天孙:织女星。③咸池:神话中太阳沐浴的地方。扶桑:神木名。④籍湜:张籍、皇甫湜,均韩愈学生,其古文的成就远不及师。⑤灭没倒景:形容韩愈之道德文章,如日光灭没时的返照倒影,高不可仰望。⑥海若:海神。⑦钧天:天之中央。巫阳:神巫名。这两句意思是说韩愈死后必为神。⑧犦牲:牦牛。鸡卜:用鸡骨卜卦。⑨于:叹词。

【译文】
  一个平民能够成为百世的师表,一句话能够成为天下的法则,都是因为他有那么一种气概,足以参与天地的变化,关系国运的盛衰。他的诞生有来由,他死后仍有作为。申伯、吕侯是山神下降,傅说死后成了天上的星宿。古今这些传说,不可不信啊。孟子说:  “我善于涵养我的浩然正气。”这种正气,寄托于日常事物之中,充满了天地之间。如果突然遇上它,王侯公卿的尊贵,晋国、楚国的富庶,张良、陈平的智谋,孟贲、夏育的勇敢,张仪、苏秦的辩才:都会黯然无光。是谁使他这样呢?其中一定有某种东西,不依靠形体而自立,不凭借力量而自行,不依赖生命而存在,不随着死亡而消失。所以在天上就成了星星,在地上就成为大河山岳,在阴间就是鬼神,回到世间又成了人。这是很平常的道理,并不奇怪啊。
  自东汉以来,儒学衰颓,文风败坏,异端邪说都跑出来了。虽然经过唐代贞观、开元的盛世,有过房玄龄、杜如晦、姚崇、宋璟这样的贤相,仍然未能扭转过来。只有韩文公从百姓当中崛起,谈笑之间,把手一挥,天下人纷纷跟随着他,回到正路上来,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他的文章挽回了连续八代的衰颓,他的学说拯救了天下的沉溺,他的忠心敢于触动君王的怒气,他的勇敢压倒三军的统帅,这些难道不是和天地并立,关系国家盛衰的浩然独存的正气吗?
  我曾论述过天人关系,认为人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只是天不容许虚伪。智谋可以欺骗王侯公卿,但不可欺骗猪鱼。暴力可以夺取天下,但不能使普通男女心悦诚服。所以韩公的精诚,能够驱散衡岳的云雾,却不能扭转唐宪宗的迷惑;能够驯服鳄鱼的凶暴,却不能消除皇甫镈和李逢吉的诽谤;能够取得潮州百姓的崇拜,享受百代的祭祀,却不能有一天安居在朝廷之内:因为韩公所能做到的是天意,他所不能做到的是人事啊。
  起初潮州人不知读儒家的书,韩公命进士赵德做他们的老师。从此潮州的读书人,文章德行都很深厚,并普及到平民百姓。直到现在,潮州还因容易治理而出名。正如孔子所说:“君子学习了就懂得爱人,小人学习了就容易使唤。”潮州人事奉韩公,那怕一饮一食,必定祭祀,遇到水旱瘟疫,有所请求,必去祈祷。可是韩庙建在刺史公堂的后面,老百姓觉得出入不方便。前任太守恳请朝廷建造新庙,没有实现。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任潮州太守,凡是培养读书人、治理老百姓,都向韩公学习。老百姓都心悦诚服了,就发出号令说:“愿意新建韩公庙的,都可参加。”老百姓高高兴兴赶来,在城南七里选定一处地方,一年功夫就建成了。
  有人说:“韩公离开京都万里,贬到潮州,不到一年就回朝。如果死后有灵,也不会思恋潮州。这是明摆着的。”苏轼说:“不!韩公的神灵遍及天下,正如水在地里一样,没有哪里不流到。唯独潮州人信奉如此深切,思念如此至诚,祭品的馨香升腾,使人感动,仿佛见到韩公一样。好比挖井得到泉水,便说泉水只在这儿,难道有这种道理吗?”
  神宗元丰元年,皇帝下诏封韩公为昌黎伯,所以匾上写着:“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州人托我把这件事记在石碑上,因此作了一首诗送给潮州人,让他们在祭祀时歌唱。歌词是:
韩公骑龙游在白云乡, 
  手挑天河闪闪发银光。
  织女为您织成绵绣衣裳, 
  您乘风飘荡来到天帝旁。
  降临尘世来扫除秕糠, 
  西游咸池又东临扶桑。
  草木全都反射您的光芒, 
  您和李白杜甫比翼翱翔。
  张籍皇甫湜哪能追得上, 
  连韩公的影儿也难仰望。
  韩公写下一篇大文章, 
  排斥佛教并且讥讽君王。
  贬到潮州顺路游历衡湘, 
  九嶷谒舜墓,凭吊女英皇。
  祝融先开路,海妖尽潜藏,
  蛟龙和鳄鱼,驯服如绵羊。
  天庭缺文才,天帝也悲伤,
  巫阳下凡来,召公回天堂。
  潮州人宰牛杀鸡献酒浆, 
  还有那荔枝鲜红香蕉黄。
  韩公不肯留,潮人眼泪淌, 
  韩公啊,盼您翩然来把祭品尝!

 
  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 (苏轼)

  哲宗即位,新法已败,旧党执政。苏轼建议哲宗研读陆贽奏议,从中学习治国之术。陆贽以骈文论政,而兼有散文之长。苏轼颇受他的影响,此文即用排偶,征引史实,有条不紊。比喻贴切,对照鲜明。

  臣等猥(wěi)以空疏,备员讲读①。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能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②,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
  伏见唐宰相陆贽(zhì)③,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忌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御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④,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huāng)⑤。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
【注释】
  ①备员:凑数,自谦之间。讲读:指侍讲、侍读,官名。②逮:到,及。③陆贽(754-805):任翰林学士、宰相,后受谗被贬,著有《翰苑集》,亦名《陆宣公奏议》。④名器:古时代表君权的等级、爵号和车服仪制。《左传》:“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意即赏赐不可滥。⑤膏肓:指不可救药的疾病。

  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①。魏相条晁、董之对②,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则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
  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复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
【注释】
  ①颇:廉颇;牧:李牧,均为战国时名将。冯唐曾向汉文帝称赞他们的事绩。太息:出声长叹。②晁:晁错,董:董仲舒;均为西汉时思想家。魏相曾向汉宣帝陈述他们的主张。

【译文】
  臣等以浅薄的才识,充任侍讲、侍读之职。陛下有天赋的聪明,学问日益长进。臣等才学有限,而学问本身却无穷无尽,常常心里想说而辞不达意,因此惭愧,不知如何才好。
  臣等认为,臣子进奉忠言,好像医生用药,药虽然由医生进献,药方却多是古人传下来的,只要药方见效,不必都是医生自己的处方。
  唐朝宰相陆贽,才能可做帝王的辅佐,学问可做帝王的师傅。议论深刻,切中事理;言论纯正,不离道德。智慧如同张良而文采超过他;明辩如同贾谊而治术不像他那样空疏。对上能纠正君主的错误,对下能沟通天下人的心愿,但不幸没有遇上时机。德宗把苛刻当作本领,陆贽却劝他居心忠厚;德宗把猜忌当作权术,陆贽却劝他对臣下推心置腹;德宗好用兵,陆贽却劝他先要消弭战争;德宗好聚财,陆贽却劝他以分散钱财为急务。至于任用人才、听取意见的方法,治理边疆、驾御将领的方略,承认错误以收拾人心,改正错过以顺应天道,排斥小人以消除民患,珍惜官爵以奖励有功之人,这类主张,难以一一列举。都好像苦口的良药,对准了危害身体的险症。如果德宗全都采纳,贞观盛世就可再现了。
  臣等每从西阁退下来,便私下谈论,像陛下这样圣明,一定喜欢陆贽的议论。只要圣主和贤相的意见相合,就好像君臣同一时代。从前冯唐谈起廉颇、李牧的贤能,汉文帝深为叹惜;魏相陈述晁错、董仲舒的主张,汉宣帝因而使汉朝中兴。如果陛下要自求老师,便不如近向陆贽求教。六经三史、诸子百家,并非没有阅读的价值,都可以用来治理国家;不过,圣人的话高深,而诸子百家很繁杂,好像山高海深,很难凭一两点就作出选择。而陆贽的议论,翻开书卷就一目了然。它聚集了古今的精华,确实可作治乱的借鉴。臣等打算略加校正,抄写进呈。希望陛下摆在座旁,好像和陆贽见面;反复熟读,好像和陆贽交谈。这样必能充分发挥陛下天生的圣明,在短时期内就能收到治理天下的功效。臣等写不尽微小的心意,听从陛下裁决。
 
  前赤壁赋 (苏轼)

  月夜泛舟,江天一色,心旷神怡,飘飘欲仙。文章前段写景,何等美妙。洞箫如泣如诉,引起吊古伤今的悲感,中段抒情,何等沉痛。天地又变又不变,万物与人类都将永存。末段的哲理又写得何等达观。景情和哲理水乳交融,文采斐然,音韵和美,真是绝妙文字。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①,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②。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zhǔ)客,诵明月之诗③,歌窈窕(yǎo tiǎo)之章④。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⑤。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⑥,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píng)虚御风⑦,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⑧。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zhào)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⑨。”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馀音袅袅(niǎo),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lí)妇⑩。
【注释】
  ①壬戌:元丰三年(1082年).望:  阴历每月十五日。既望为十六日。②赤壁:山名。有两处,一在湖北蒲圻,即周瑜破曹操处。一在湖北黄冈,苏轼误以为前者。③明月之诗:指曹操在赤壁作的《短歌行》,中有“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之句。一说指《诗•陈风•月出》。④窈窕之章:指《周南•关雎》,  中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⑤斗牛: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⑥一苇:指小船。 ⑦冯:同“凭”。 ⑧羽化:成仙。后亦指道士的死亡。⑨美人:指心中所思慕者,常隐喻君主。⑩袅袅:形容声音不绝,若断若续。嫠妇:寡妇。

  苏子愀(qiǎo)然①,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②,山川相缪(liáo)③,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④?方其破荆州,下江陵⑤,顺流而东也,舳(zhú)舻千里⑥,旌旗蔽空,酾(sī)酒临江,横槊(shuò)赋诗⑦,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⑧,侣鱼虾而友麋(mí)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páo)樽以相属⑨。寄蜉蝣(fú yóu)于天地⑩,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注释】
  ①愀:忧惧的样子。②夏口:在今湖北武昌。武昌:今鄂城县。③缪:同“缭”,环绕。④周郎:指周瑜。⑤荆州:东汉时州治在襄阳,辖南阳、江夏等七郡。江陵:今湖北江陵县。⑥舳舻:本指船头船尾,此指战船。⑦酾:斟酒。槊:兵器,即长矛。⑧渚:江中小洲。⑨匏:葫芦。⑩蜉蝣:短命数小时至一周。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①,杯盘狼藉②。相与枕藉乎舟中③,不知东方之既白。
【注释】
  ①肴:菜肴。核:果品。②狼籍:纵横散乱。③藉:垫褥。枕藉:相互枕靠而睡。

【译文】
  元丰五年,七月十六晚上,我同客人乘船游于赤壁之下。清风慢慢吹来,江面水波不兴。举杯邀客同饮,咏《明月》那首诗,歌《窈窕》那一章。一会儿,月亮升起在东山之上,徘徊在斗牛两个星宿之间。白茫茫雾气笼罩江面,水光与夜空溶成一片。听凭这一叶扁舟,在汪洋万顷之间飘流。好像天上乘风飞去,不知道飞至何处;又好像离开了扰攘的人间,飘飘然成了神仙。
  于是酒也喝得痛快,敲着船舷唱起来:“桂木的棹啊兰木的桨,拍打着江水啊迎向流动的波光。我的心怀啊遥远又宽广,我仰慕的人儿啊远在天那方。”客人有吹洞箫的,按着歌声应和。箫声呜呜,像是怨恨又像思慕,像是哭泣又像倾诉,余音袅袅,好像连绵不断的丝缕。这箫声啊,能使潜藏的蛟龙起舞,更哭坏了孤舟上的寡妇。
  我也忍不住伤感,理好衣襟,端端正正坐下,请问客人:“为什么这样凄凉啊!”客人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孟德的诗吗?西望是夏口,东望是武昌,山川缭绕,郁郁苍苍,这不是曹孟德被周瑜击败的战场吗?当他夺取荆州,攻下江陵,顺着长江东下的时候,战船接连千里,旌旗遮蔽天空,对着大江斟酒,横举长矛赋诗,真是一代的英雄啊,如今又在何处呢?何况你我在江洲渔樵,以鱼虾为伴,以麇鹿为友;驾着这一叶扁舟,举起葫芦互相劝酒。渺小如大海中的谷粒,短促如天地间的蜉蝣。哀叹我生命的非常有限,羡慕长江的无尽无穷,愿与飞仙一同邀游,抱明月而长终。明知这是幻梦,把悲歌寄托给秋风!”
  我说:“你也知道水和月亮吗?江水总是不停地流逝,但它又未尝流动;月亮总是有缺有圆,但它并没有增减。如果从变动的方面来看,天地万物眨眨眼睛就变;如果从不变的方面来看,万物和我都将永存,又何必羡慕长江的无穷?再说,天地之间,万物各自有主,如果非我所有,丝毫也难夺取。惟有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耳听到就是声音,眼看到就是颜色。取它无人禁止,用它万世不竭。这才是大自然无穷无尽的宝藏,你我尽可放肆地欣赏!”
  客人听了,欢喜而笑。洗净酒杯,重新斟酒。菜肴吃光,杯盘乱丢。互相枕靠,睡在船头。不知不觉,东方的曙光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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