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新读—新译新评古文观止》卷十一(3)

谌震  2009/12/22 15:32:51  11428点  永安之窗
  后赤壁赋 (苏轼)

  前赋在秋,后赋在冬;前赋泛舟,后赋登山;前赋悠闲而旷达,后赋惊险而阴森。结尾忽梦道士化鹤,更显得迷离恍惚。同是清风明月,同是及时行乐,而气象不同,情趣各异,此老胸中自有无限天机。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①。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②。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
【注释】
  ①雪堂:苏轼住所。临皋:亭名。坂:斜坡。②松江:即今吴淞江,流经江苏南部和上海市。

  予乃摄衣而上,履巉(chán)岩,披蒙茸①,踞虎豹,登虬(qiú)龙②,攀栖鹘(hù)之危巢,俯冯(píng)夷之幽宫③,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④,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⑤。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gǎo)衣,戛(jiá)然长鸣⑥,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pián xiān),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俛(fǔ)而不答。鸣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⑦,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注释】
  ①巉岩:险峻的山岩。蒙茸:丛生的野草。②虎豹:高大的山石。虬:小龙,这里用以形容弯曲的树木。③冯夷:传说中的水神名,即河伯。④划然:象声词,形容长啸声。⑤凛乎:恐惧的样子。⑥玄裳缟衣:黑裙白衣,形容鹤身白,尾黑。戛然:尖声高叫。⑦畴:语助词。

【译文】
  这年的十月十五,我从雪堂走出来,将回临皋亭。两位客人跟着我,路过黄泥坂。这时候,霜露已经降落,树叶完全脱落,人影映在地上,抬头望见明月。观此夜景,好不快活,边走边唱,互相应和。
一会儿,我叹息道:“有了客人没有酒,有了酒又没有菜,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怎么度过?”客人说:“今天傍晚,撒网捕到一条鱼,嘴巴大而鳞片细,样子真像松江鲈。哪里能得酒一壶?”回去跟妻子商量,她说:“我有一斗酒,收藏已久,等着你临时急用哩。”
  于是带上酒和鱼,再次游于赤壁之下。江中流水哗啦啦响,两岸的绝壁千尺峭,山显得更高,月显得更小,水浅露出大石礁,才过了多久呀,江山已难辨认了。
  我提起衣襟走上岸,踩着怪石向上攀。拨开那浓密的杂草,骑上石虎和石豹,再穿过盘曲如龙的古树,抬头想攀那鹘鸟的危巢,低头想俯瞰那水神的王府。两位客人都不能跟上来。高声长啸,草木震动,山谷回响,风起浪涌。我也感到凄凉,内心惊恐,这地方真不可停留啊。回头登上扁舟,任它飘在中流,听它随处停留。这时已将半夜,四周空虚寂寞。穿过大江上空,东边飞来孤鹤。翅膀大如车轮,黑裙配上白衣,戛然长叫一声,掠过小船向西。
  一会儿,客人走了,我也睡下。梦见一位道士,穿着羽衣,飘然走过临皋,拱手向我行礼。问我:“赤壁之游痛快吗?”我问他贵姓大名,他却低头不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昨夜飞鸣而过,岂不是你?”道士回首一笑,我也猛然惊醒,打开门儿一看,哪里有个人影!
 
  三槐堂铭 (苏轼)

  此篇是歌颂王祐、王旦及其子孙的,作者也相信因果报应的说法,但事实上又往往相反,并非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么,天道究竟是灵还是不灵呢?这中间实际包含着必然性与偶然性的问题。作者的解答并不能令人信服,不过就文章来说,开头提出这样一个疑问,再以王氏的情况来解释这个疑问,确是相当巧妙的歌颂。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zhòng)哉①?吾闻之申包胥曰:“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②。”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③,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则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
【注释】
  ①衷:适当。②申包胥:春秋时楚国贵族,曾求秦出兵救楚。引文见《史记•伍子胥列传》。③盗跖:春秋时大盗。孔、颜:孔子、颜回。

  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①,历事太祖、太宗②,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③。”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④,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⑤,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注释】
  ①王公:即王祐,封晋国公。汉、周之际:指五代的后汉、后周。②太祖、太宗: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927—976,在位16年)及其弟赵光义(939—997,在位21年)。③三公:大臣的最高职衔。西汉时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后以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唐宋以来,都作为荣誉职衔。④魏国文正公:指王旦,北宋贤相,封魏国公,谥文正。⑤左契:古代契约分左右两联,左契凭以索偿。

  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yì)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yūn)者,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且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①,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
  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录之。铭曰:呜呼休哉②!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dǐ)平,归视其家,槐荫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③?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注释】
  ①李吉甫、李德裕:均唐代贤相。②休:美。③皇:通“遑”,此处应作‘不遑”解,即来不及之意。

【译文】
  天道必定灵验吗?可是贤者不必显贵,仁者不必长寿。天道不一定灵验吗?可是仁者的后代必定好。这两种说法究竟那一种恰当呢?我听见申包胥说:“人事定了,能战胜天;天道定了,也能战胜人。”世上论述天道的人,不等天道定下来,就要求它灵验,于是认为天道渺茫难测。善人因此懈怠下来,恶人因此敢于放肆。盗跖竟然长寿,孔子、颜回偏偏倒霉,这都是天道未定的缘故。松柏生于山林,起初被蓬蒿围困、遭牛羊践踏,可是到了后来,四季长青,千年不改,这是天道已定的缘故。善恶报应在子孙身上,那是天定下来已经很久了。我以自己所见所闻来考察,认为天道必定灵验,这是明明白白的了。国家将兴,必有世代积德的臣子,贡献虽大而当时未受报答,然后他的子孙却追随那守成的太平君主,共同享受天下的福禄。
  已经去世的兵部侍郎晋国公王祐,在后汉、后周就已显贵了,到了宋朝,又服事太祖、太宗,文武兼长,忠孝双全,天下都希望他做宰相。而王公正直不阿,不为当世所容。他曾在庭前栽下三棵槐树,说:“我家子孙必有做到三公的。”不久,他的儿子魏国文正公,在景德、祥符年间做真宗皇帝的宰相,当时朝廷清明,天下太平无事,他享用福禄荣耀共十八年。如今寄托一件东西给人家,第二天就去索取,可能拿到也可能拿不到,而晋国公在自己身上修养德行,期求上天的报答,一定会在几十年后取回,好像拿着契约亲手交割一样。因此我知道天道果然灵验的。
  我来不及见魏国公,却见到他的儿子懿敏公。懿敏公以直谏侍奉仁宗皇帝,在朝廷内外侍从皇帝,治理军民达三十多年,而他的官位不能和他的德行相称。大概是上天想要王氏再兴盛起来吧!不然,他的子孙贤能的竟如此众多呀!世间有把晋公比做李栖筠的,他俩的雄才刚直,真是不相上下。栖筠的儿子吉甫、孙子德裕,功名富贵也与王氏大略相等,忠恕仁厚却不及魏公父子。由此看来,王氏的福禄还旺盛不衰哩。懿敏公的儿子王巩,与我交游,乐于行善而能文章,继承了他的家声,因此我把这些情况记下来。
  铭文说:“多完美啊!魏公事业,与槐同生。培育辛勤,后必有成。辅佐真宗,天下太平。公馀回家,槐荫满庭。我辈小人,朝不待夕,趁机求利,哪顾修德。一心侥幸,不劳而获。倘无君子,何能治国?皇城之东,晋公所居,葱葱三槐,王氏祥符。多完美啊!”
 
  方山子传 (苏轼)

  陈季常本是个贵公子,少年任侠,壮年读书,想‘驰骋于当世”,晚年却抛弃富贵荣华,隐居穷山,庵居蔬食,独往独来,自得其乐。显然是个很有个性的人物,大概是看透了世情,在精神上别有追求的高尚之士吧。此传只写了他的少年和晚年,就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①。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②,闾里之侠皆宗之③。稍壮,折节读书④,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⑤。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⑥!”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zào)季常也,何为而在此⑦?”方山子亦矍(jué)然问余所以至此者⑧。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⑨,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注释】
  ①光、黄:光州  (今河南潢川)、黄州(今湖北黄冈)。②朱家、郭解:西汉时著名游侠。③闾里:乡里。④折节:改变从前的志节、行为。⑤岐亭:镇名,在今湖北麻城。⑥方山冠:汉代祭祀时乐师所戴。⑦陈糙:其父陈希谅,曾任凤翔知府,苏轼任凤翔府签判,与其父子友善。⑧矍:惊惶、急视的样子。⑨萧然:空寂的样子。

  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①,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tǎng)见之欤②?
【注释】
  ①勋阀:功绩,爵位。②傥:同“倘”,或许。

【译文】
  方山子是光州、黄州之间的隐士,年轻时仰慕朱家、郭解的为人,乡里的豪侠都归附他。渐渐到了壮年,改变志向,发愤读书,想干出一番事业,终于未遇知音。晚年就隐居在光州、黄州之间的岐亭。住的是茅屋,吃的是粗茶淡饭,抛弃车马,毁掉儒服,徒步往来,山中人都不认识他。见他戴的帽子方方的、高高的,都说:  “这不就是古代方山冠传下来的样子吗?”便称他为方山子。
  我谪居黄州时,有次经过岐亭,正好碰见他。我说:“哎呀,这不就是老友陈糙季常吗?怎么会在这儿呢?”方山子也很惊讶,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说给他听,他先是低头不答,继而仰天大笑,邀我去他家住。他家四壁萧然,他的夫人、子女和奴婢却都安适自在。
  我既感到惊奇,又想到方山子年轻时,喝酒任性,喜欢玩剑,花起钱来好似粪土一般。十九年前,我在岐山,看见方山子,后面两个随从都骑着马,带着箭,在西山游玩。前面飞起一只鹊,方山子命随从追上射杀,都没射中,方山子跃马而上,一箭就射中了。于是在马上和我谈论兵法以及古今成败之理,自命为一代英豪。如今才多久啊,那副精明强悍的神色还在他的眉宇间,难道是山林的隐士吗?
方山子世代都有功勋,本可得个官职。假如他去从政,早已显贵了。他家原在洛阳,园林府第雄伟富丽,可与公侯相比。黄河以北还有田产,每年收入有千匹丝绸,也够他享受的。但他都不要,偏偏来到这穷山窝里,如果没有他自得之乐,能够这样吗?
  我听说光州、黄州之间,多有奇异的人,常常假装疯颠,浑身污垢,但无法见到。方山子或许能见到他们吧!

 
  六国论 (苏辙)①

  六国为什么畏秦如虎狼,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而被秦国消灭?苏洵、苏辙父子俩都写过《六国论》,加以探讨。苏洵着眼于政治,苏辙着眼于战略,可以互相补充。北宋大而弱,常困于辽和西夏的侵扰。苏洵父子论史,颇有借古喻今的意味吧。
  其实,此文所论,六国之士何尝不知?苏秦不曾身佩六国相印吗?信陵君不曾窃符救赵吗?为什么合纵终于失败?再往深处想一想:魏国如果不挤走吴起,又何必因畏秦而迁都大梁?赵国如果不误用赵括代替廉颇,又何必去向信陵君求救?再看主张合纵的苏秦之流,都是嘴巴上的英雄,何尝为六国的自强和联合做过实事?平时高唱反秦的伟论,一旦动起真刀真枪,六国之兵在函谷关前就溃不成军。可见六国之亡,根源在于政治腐败,在于六国之君都是“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他们不但不能联合御秦,而且往往自坏长城。文章说:“诸 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而在韩、魏之野。”其实,六国诸侯又何尝有“与秦争天下”之意?韩、魏不必说了。燕、赵已是惊弓之鸟,齐、楚两国都在糊里糊涂睡大觉,楚怀王更把自己送入秦国的虎口。倒是六国之士,还有鲁仲连义不帝秦,还有侯生力劝信陵君窃符救赵。此文不责六国之君而责六国之士,何其谬也。

  尝读六国世家②,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③,而不免于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④。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
【注释】
  ①苏辙(1039-1112):字子由,苏洵次子,苏轼弟,亦唐宋八大家之一,文学成就不及其兄。官尚书右丞,门下侍郎,政治态度与其兄一致,有《栾城集》。②世家:《史记》中的一体,主要记各国诸侯事迹。③山西:崤山以西地区,与“山东”的六国相对。④韩、魏:主要在今山西南部、河南中部。 

  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①,商鞅用于秦而收魏②,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③,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见矣。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耶?委区区之韩、魏,以当虎狼之强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jiè)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bìn)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安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
  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yì)尺寸之利④,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注释】
  ①范雎:秦国丞相,主张远交近攻,先取韩国。②商鞅:曾建议秦孝公伐魏。③刚、寿:今山东兖州、东平。④疆埸:国界。

【译文】
  我曾读《史记》的六国世家,真觉得奇怪,天下的诸侯,用五倍的土地,十倍的兵力,发愤向西进兵,攻打崤山以西只有方圆千里的秦国,结果竟不免于灭亡。我常常替他们深思远虑,认为必有自我保全的计策;也就不能不责备当时的谋士,考虑不周,目光短浅,不懂天下的大势啊!
  秦与诸侯争夺天下,关键不在齐、楚、燕、赵,而在韩、魏的城郊;诸侯与秦争夺天下,关键不在齐、楚、燕、赵,而在韩、魏的田野。秦国东边有韩、魏,好像得了心腹之患。韩、魏阻挡了秦的交通要道,掩护了山东诸侯,所以天下最重要的地区,莫过于韩、魏了。
  从前,范雎在秦国掌权,便收服了韩国;商鞅在秦国掌权,便收服了魏国。秦昭王未得韩、魏的忠心归附,便去进攻齐国的刚、寿,范雎因此担忧。那么,秦国顾忌的是什么就很清楚了。秦对燕、赵用兵,本是很危险的事。它要越过韩、魏去攻打人家的国都,如果燕、赵在前抗拒,韩、魏在后袭击,这真冒险啊。可是秦进攻燕、赵,并无韩、魏袭击的顾虑,就是韩、魏依附了秦的缘故。韩、魏是山东诸侯的屏障,却让秦国自由出入,六国之士哪里懂得天下的大势啊!让小小的韩、魏去抵抗虎狼一样的秦国,韩、魏怎么能不受挫折,转而投入秦国的怀抱呢?韩、魏既然附秦,秦就可直接攻打山东诸侯,使天下都受其祸。
  韩、魏不能单独抵挡秦国,天下的诸侯却能靠它来遮挡西面的秦国。所以,不如厚结韩国,亲近魏国,借以排斥秦国,使秦不能跨越韩、魏来窥探齐、楚、燕、赵,于是齐、楚、燕、赵四国就可保全自己了。以四个太平无事的国家,帮助面对敌人的韩、魏、使韩、魏没有东顾之忧,能为天下而抵挡秦兵。以两国抗秦,而四国在内休息,暗地帮助两国解除危急,就能应付千变万化的局面,秦国还有什么作为啊!
  六国不知道这个策略,却贪图边境上尺寸土地的小利,背弃盟约,自相屠杀。秦兵尚未出动,天下诸侯已经疲困了。于是秦人能够抓住时机,夺取他们的国家,多么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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