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新读—新译新评古文观止》卷十一(4)

谌震  2009/12/24 20:30:29  9481点  永安之窗
  上枢密韩太尉书① (苏辙)

  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想见见当朝宰相。不为别的,只是想同登泰山、览黄河一样,开开眼界,培养自身的浩然之气。这是何等气概!较之李白求见韩荆州,韩愈求见于襄阳,不知高出多少倍,可与乃兄《上梅直讲书》媲美。

  太尉执事②: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chèn)其气之小大③。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④,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注释】
  ①枢密:指枢密使,掌管全国军政。韩太尉:韩琦,北宋贤相、名将。太尉是高级武官的尊称。参见本书《相州昼锦堂记》  ②执事:左右办事的人。这是尊敬对方的说法,表示不敢直接致信对方。 ③称:相称。④疏荡:疏放、跌宕。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①,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gǔ)没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lǐn)、府库、城池、苑囿(yuàn yòu)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③,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dàn)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shào)公,出则方叔、召虎④。而辙也未之见焉。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⑤,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①百氏之书:指诸子百家著作。②汩没:埋没。③欧阳公:欧阳修。④ 方叔、召虎:均周宣王时大臣,征讨荆蛮、淮夷有功。⑤赐归待选:苏辙已中进士,依宋制,仅取得作官的资格,还须经吏部考试合格,才能授官。

【译文】
  太尉左右:我苏辙生来喜欢做文章,想得很深。我认为文章是作者的气质的表现;文章不能单靠学习就做得好,气质却可自己来修养。孟子说:“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正气。”现在读他的文章,宽厚宏博,充满天地之间,真可与他的浩然之气相称。司马迁游历天下,看尽天下的名山大川,又同燕、赵一带的豪侠交往,所以他的文章疏朗豪放,颇有奇特的气势。这两位岂曾拿着笔专学做这样的文章吗?只因他们胸中充满着正气奇气,流露在外表上和言谈中,  自然就发为文章,连他们自己都未意识到啊。
我今年十九岁了。在家所交游的,不过是左邻右舍本乡本土的人,所见不过数百里的地方,没有高山大野可以登临游览,来扩大自己的胸襟;诸子百家的书,虽然读了,毕竟是古人陈旧的遗迹,不足以激发我的志气。我恐怕就这样埋没,便毅然决定,离开故乡,抛开书本,去求天下的奇闻壮观,来了解天地的广大。我访问了秦、汉的故都,尽情欣赏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向北眺望奔腾直泻的黄河,想起古代的英雄豪杰来,更是慷慨激昂。来到京城,仰观皇宫的壮丽,府库、城池、园林的富有和广大,然后知道天下的壮丽;又拜见翰林欧阳公,听他言论的雄辩,看他相貌的秀伟,和他的门人贤士大夫来往,才知道天下的文章都汇聚于此。太尉文才武略为天下之冠,天下依靠太尉而平安无事,四夷畏惧太尉而不敢挑衅,在朝廷如同周公、召公,出镇边疆则如方叔、召虎。我还未能幸运地会见哩。
  再说,人们求学,不从大的方面立志,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山,我已见过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水,我已见过黄河的深广;贤人,我已拜见过欧阳公,遗憾的是还未拜见过太尉。因此我很想亲眼见到贤人的光彩,亲耳听到贤人一句话,以此激励自己,这样就可算是看尽天下的大观而没有遗憾了。
  我年纪轻,还没有熟悉官府的事务。先前到这里来,并非要谋个低微的职位;即使侥幸取得,也非我的志趣所在。如果有幸得到回去候选的时机,我将从容学习几年,磨练我的文章,并且学习政事。太尉如果认为我还可以教诲,屈尊赐教,那就很荣幸了。
 
  黄州快哉亭记 (苏辙)

  亭名快哉,文亦快哉。楚王之所以为乐,庶人之所以为忧,人世不平如此,讲得痛快。心中坦然,将何适而非快?他与乃兄同一胸怀,活得痛快。

  江出西陵①,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miǎn)②,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③。涛澜汹涌,风云开阖(hé)④。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shū)忽⑤,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jī)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háng)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bì nì)⑥,周瑜、陆逊之所驰骛(wù)⑦,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注释】
  ①西陵:西陵峡,长江三峡之一。②沔:汉水的北源。汉沔:即汉水。③一舍:古时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④阖:同“合”。⑤倏忽:很快。⑥睥睨:侧目窥视。⑦驰鹜 :追逐,驰骋。陆逊:东吴大将,曾大破刘备于夷陵。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①,有风飒(sà)然至者②,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
  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③,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kuài)稽之馀④,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yǒu)⑤,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yì)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shēn)者,乌⑥睹其为快也哉!
【注释】
  ①宋玉、景差:战国时楚国辞赋家,后于屈原。②飒:形容风声。③中:指内心。④会稽:同“会计”,掌管征收赋税钱谷等事。  ⑤牖:窗。蓬户瓮牖:极言房屋之卑陋。⑥乌:怎么,哪里。

【译文】
  长江流出西陵峡,才到了平地。水势奔流浩荡,南面汇合湘水、沅水,北面会合汉水,势头更大,到了赤壁之下,波涛澎湃,就像大海。清河张君梦得,贬官到黄州,就在住宅的西南筑个亭子,观赏江边的风景。我哥哥苏轼给亭子取名“快哉”。
  从亭上望去,南北一百里,东西三十里,波涛汹涌,风云聚散;白天有船只在当中出没,夜晚有鱼龙在下面悲号;景色瞬息万变,令人怵目惊心,不能久看。现在却可安然坐在亭子里欣赏,抬起眼就可以看个够。西望武昌的群山,峰峦起伏,草木成行,每逢烟消日出,渔父、樵夫的房屋都历历可数,这就是命名“快哉”的缘由啊。至于沙洲的岸边,古城的废墟,曹操、孙权争夺之处,周瑜、陆逊称雄之所,传下来的英雄事迹,也可使世人赞赏个畅快了。
  从前楚襄王和宋玉、景差在兰台宫游玩,一股风飒飒吹来,襄王敞开衣襟说:“快哉此风!寡人和老百姓可共同享受吗?”宋玉说:“这是大王独享的雄风啊!老百姓怎能共享呢。”宋玉这话大概带点讥讽吧。风没有什么雌雄的分别,人却有得志和不得志的不同。楚王的乐,百姓的愁,都是由于境遇不同,跟风有什么关系啊。
  人生于世,如果内心不舒坦,走到哪儿也不畅快;如果胸中坦然,不因外物而伤本性,走到哪儿也会快乐。现在张君就不以贬官为苦,办完了钱粮事务,就在山水之间任情游览,可见他胸中定有超越出俗的气概。这样,即使住在穷巷茅屋,也将无所不快,何况能够洗涤着长江的清流,牵引着西山的白云,饱览胜景自求安适呢?否则,那群山深谷、野林古木、再吹一阵清风,照上一轮明月,骚人愁士就悲伤不已、形容憔悴,简直无法控制自己,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呢?
 
  寄欧阳舍人书 (曾巩)①

  本来只是一封感谢信,却讲了许多道理,讲了史书的作用、写墓志铭的原则,主张“公”和“是”。而欧阳修之值得他感谢,正因为所写的墓志铭,体现了“公”和“是”。文章写得委婉曲折而冲淡平和。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②,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xiàn)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③。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④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注释】
  ①欧阳舍人:欧阳修。舍人:官名。曾巩(1019—1083):字子固,南丰(今属江西)人,与苏轼同榜进士。唐宋八大家之一,有《元丰类稿》。②大父:祖父。③致:表达。严:尊敬。④勒:刻。
  然则孰(shú)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①,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wū)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xùn)②?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又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于所可感,则往往衋(xì)然不知涕之流落也③,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晞(xī)祖德④,而思所以传之之由,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pǐ)塞以死⑤,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
所论世族之次⑥,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
【注释】
  ①畜:同“蓄”。 ②徇:徇情,曲从于私情。③衋然:悲痛伤心的样子。④晞:仰慕。⑤屯蹶:艰难,受挫折。否塞:穷困不得志。⑥世族之次:祖先的世代次序等情况。
【译文】
  去年秋天,有人回来,蒙先生赐信并为先祖父撰写的墓志铭,反复诵读,既感激又惭愧。
  铭志所以著称于世,因为他的意义与史传相近,而又有所不同。史传不论善恶都要写;而墓志铭呢,大概是古人具有美德、功勋、才能、节义的,恐怕后人不知道,就用铭来表彰,或藏在祖庙,或存在墓中,作用是一样的。如果是个恶人,又有什么可铭的呢?这就是铭与史传相异之处。写作铭文,就是要使死者没有遗憾,生者可表达自己的敬意。好人乐于善事的流传,就会勇于行善;恶人无善可记,就会惭愧恐惧。至于通达之人,节义之士,他们的美言好事都写入铭文,可成为后世效法的楷模。它的警戒和劝世的作用,不与史传相近,又与什么相近呢?
  后来世道衰微,做子孙的,一心想褒扬先人,而不顾事理。即使是坏人,也要作铭刻石,向后世夸耀。铭的作者既不好拒绝他子孙的请求,如果记下他的坏事,更加不近人情,于是铭文就不符合事实了。后来想作铭的,应当先看作者是什么人。如果所托的人不恰当,写的铭不实在不公正,就不足以流行当代,传给后世。所以,千百年来,自公卿大夫以至里巷的士人,莫不有铭,可是传下来的很少。并非别的缘故,就是所托的作者不恰当,写的铭文不实在不公正。
  既然如此,怎样的人才能写得公正而实在呢?除非道德高尚又能文章的人,否则是办不到的。道德高尚,对于坏人就会拒绝为他写铭,对于一般人也能辨别该写和不该写。而且,人的情况是复杂的,有的人内心善良而事迹不佳,有的人内心奸险而外表不错,有的善恶相差很大而又难于核实,有的实绩比名声大,有的名声比实绩大。这就好比选用人才,如果不是道德高尚,怎么能够辨别清楚而不被迷惑,议论公正而不徇私情?不迷惑、不徇私,那就必定公正而实在了。但如果他的文章不高明,还是不会流传,还得靠他的文章取胜。所以说,除非是道德高尚又能文章,这事是办不好的。
  然而道德高尚又能文章的人,虽然也有同时在世的,但也许相隔几十年或一二百年才有。铭志的流传如此之难,而遇到合适的作者又如此不易。像先生这样的道德文章,更是几百年才有的啊。先祖的言行卓越,幸而得先生写铭,既公正又实在,流传后世是无可怀疑的了。世上的学者,每当阅览史传所载古人的事迹时,看到感人之处,往往激动得忍不住流泪,何况是死者的子孙呢?又何况是我呢?我追慕先祖的德行,寻思所以传世的原因,就懂得先生赐我一篇宏文,而恩泽及于祖孙三代,真不知要如何感谢和报答才好!
  我又想到,像我这样浅薄而愚拙的人,先生却予奖励;先祖一生坎坷,而先生却予表彰。那么,那些雄伟豪杰、世不多见之士,谁不愿来到先生门下?那些隐居山林、默默无闻的人士,谁不期望在世上有所作为?好事谁不愿做?做坏事的谁不感到羞愧和恐惧?做父亲、做祖父的谁不想教育好子孙?做子孙的谁不想显耀自己的父亲和祖父?这种种美德,都应归功于先生。我既拜谢先生的赏赐,又冒昧陈述所以感激的原由。
  先生论述曾氏家族的次序,怎敢不遵从教导,详加考究呢。  
  我十分惭愧,书不尽意。

  赠黎安二生序 (曾巩)

  黎、安二生,既要学古文,又怕俗人笑他们迂阔,可见其内心的矛盾。曾巩说他自己就迂得很;如果怕俗人笑,找他写文章就找错人了。言外之意,耐人咀嚼。

  赵郡苏轼,予之同年友也①。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予,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予。读其文,诚闳(hóng)壮隽(juàn)伟②,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③。将行,请予言以为赠。予曰:“予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④。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于里人。”予闻之,自顾而笑。
【注释】
  ①赵郡:即赵州,今河北省赵县。苏轼是四川眉山人,但其远祖却是赵州人。同年:同榜考取功名者。②闳:宏大。③参军:府、州、县的低级官员。④迂阔:不切实情。

  夫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予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于笑乎①?然则若余之于生,将何言哉?谓予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注释】
  ①庸讵:岂,难道。

【译文】
  赵郡苏轼是我的同年好友。他从蜀郡写信到京师给我,赞扬当地的士人黎生、安生。不久,黎生带着他的文章几十万字,安生也带着文章好几千字,屈尊来访。读他们的文章,确实气势雄壮,意味深长,善于反复辨析,把事理说得很透;而他们的才华横溢,好像是应用无穷。二生真可说是杰出之士,而苏轼也可说是善于知人。
  不久,黎生出任江陵府司法参军,临走请我写几句话赠别。我说:“我已从内心理解你了,难道还须用言词表达于外吗?”黎生说:“我和安生学习古文时,同乡都笑我们迂阔。现在求您讲几句话,来解除同乡的迷惑。”我听了,想到自己,更觉可笑。世人的迂阔,有谁比得上我呢?只知信奉古人,而不知迎合当世;只知立志于圣贤之道,而不知附和流俗:所以至今穷困还不自觉。世人还有比我更迂阔的吗?现在黎生的迂阔,只是文章不合世人的口味,只是迂阔中较小的,尚且担心乡里的讥笑,而我的迂阔就大了。如果黎生拿我的话回去,岂不更受责备,岂只是讥笑而已!既然如此,我对黎生该说什么呢?说我的迂阔好吗?而它的祸害如此。说它不好吗?虽可迎合当代,却一定违背古人;可以附和流俗,却一定离开圣贤之道。依我看来,黎生还是不必急于解除同乡的疑惑,就可从中加以选择了。
  我就写了这番话送给黎、安二生,并请苏君过目,他以为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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