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人们以山中的赭石、丹砂、绿矾等天然有色矿物研磨成粉,用来塗抹衣物。这表明原始形态的染色,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据《周礼·天官·染人》记载:“凡染,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秋功。掌凡染事。”意思是,染人负责染丝帛。凡是染色,春天煮练曝晒丝帛,夏天染黄赤色和浅黑色,秋天染彩色,冬天进献染好的丝帛成品,并掌管好一切染色的事务。周代,各地应用石染、草染、木染的技术已相当成熟。官府设有掌草、染人等专门机构,负责分管染色工艺的各个环节,从而形成了完整的染整体系。春秋战国时期,染作业已非常兴盛。
随着染色业的发展,我国许多主要的染料,如蓝靛、茜草、茈草、红花、黄枙等染色植物,已多数由野生采收改由人工种植,成为早期农业中的重要经济作物。古代先民不仅掌握了媒染、剂染等技术,还创造出“一染縓、再染窥、三染纁”的多次套染法。其间,红、蓝、黄“三原色”均已获得,并依此调配套染出五颜六色来。我国的考古专家,对现存出土的周至秦汉纺织品的色象做过粗略统计,有浸染色29种,涤染色7种,尤以绛紫、烟色、墨绿、蓝黑、朱红等色,染得最为深透均匀。染品用色厚重,立体感强,无渗透污渍,纹饰清晰,全幅印到。永安境内时称“浮流”,属闽中郡。土著闽越族人虽生产力低下,然而也掌握了基本的染色技术,在运用本地染色资源等方面,可能还优于汉族。西晋末年,中原士族避乱南渡,部份入境沿江而居,这对本地疆域的开发和染色技术的提高,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据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在靠近城市的地方种一顷红花,当年的收入相当于三百匹绢,外加两百斛米。而“种蓝十亩,敌谷田一顷。能自染青者,其利又倍矣。”唐宋时期,朝廷置少府监,属下设织染署。封建帝王将服饰颜色作为区分尊卑、贵贱、贫富、善恶的标志,明文规定皇室服赭黄色,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庶民服白,商人服皂。“上可以兼下,下不得僭上”,等级极其森严。因此,练染之作开始分色而坊。如“红坊”,只染大红、露桃红。“漂坊”,只染建黄为白。“蓝坊”,只染天青、淡青、月下白等。“杂色坊”,限染黄、绿、黑、紫、水墨、古铜、血牙、驼绒、虾青、佛面金等色。官府的限色禁令,虽阻碍了染色业的全面发展,但对各染坊起到规模化、专业化的促进作用。至宋元时,福建已是南方最重要的丝绸产地之一,染色业与之齐肩并进。闽北的“建阳锦”、“建宁锦”等因质地柔软,色彩缤纷,图案富丽,成为贡品,并大量外输。
明清时期,永安境内已有肩挑染担走村串户。而后,有江西丰城、南城一带的人,在城内开设染坊。由于本地境内染色资源十分丰富,如蓝靛、茜草、枙子等几种主要染色植物遍布山中,吸引了大批汀州府人前来采摘、种植和制作染料,他们被永安人称为“采蓝家”和“靛青客”。蓝靛,俗称“大叶青”,学名“马蓝”。茜草,又名“红根草”或“入骨丹”,本地山野乡民时用它来染“红蛋”,故又称“染蛋藤”。两种染草,均丛生于山野坡地上,后改由人工种植。蓝草有五种,即茶蓝、蓼蓝、马蓝、吴蓝、苋蓝等。“采蓝家”
在永安种植的主要是茶蓝,亦可称为“菘蓝”,以茎段繁育,余四种为种播。永安种植茶蓝的方法是在秋冬收获时,将茶蓝的叶子全部剥去,茎杆除去头尾,仅留靠近根部的老节,略经晒烤后埋藏在土中,有点类似甘蔗、木薯的种法。春天时,种蓝人放火烧荒将杂草除尽,以锥锄挖成斜洞,间插种苗,待六月时节即可收获。“蓝靛客”收购原料后,将茎和叶放入作坊的缸中浸泡七日,待浸出蓝汁后,加入少量石灰,经反复搅拌静待凝结沉淀。最后,撇去浮沫晒干,称为“靛花”或“靛青”,质量最好的叫“标缸”。染料少量卖给本地的染坊,多数船运外销。永安及闽地产的蓝靛在全国质量为最好,且数量、品种最多,明末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一书中大加赞赏。长期以来永安靛青是周边和外销首选的上佳染料,并可以抵官府田赋,缴交户部。
染坊供奉梅福、葛洪为行业祖师,两人合称“梅葛二圣”、“梅葛二仙”等,永安染匠尊其为“染布缸神”。梅福为西汉末年人,曾任南昌尉,后出家修道炼丹,宋元丰年间被神宗赵顼封为“寿春真人”。葛洪为东晋著名道士、医学家和炼丹术家,著有《抱扑子》一书,内详载各种炼丹方技。民间传说,梅葛二仙曾化作跛脚行乞。为感恩于一对青年夫妇的施舍,他俩在酒足饭饱之后唱道:“我有一棵草,染衣蓝如宝;穿得花花烂,颜色依然好。”两人手舞足蹈、边唱边跳,周围瞬间长出许多小草。青年夫妻听闻草能染衣,便割了几筐放在缸里,过了数日仍不见动静。不久,两位跛脚汉又来借宿喝酒。临走时把剩酒和残汤全倒入缸内,顿时缸水全变成蓝色。二仙告诉说:“水蓝是蓝靛草变的,染衣可永不变色。”小俩口高兴地用它来为乡亲染布。此后,人世间便出现了染布业。该行在每年的农历九月九日,即“梅葛二圣”的诞辰,都要举行祭典。
染坊,有“大行邱”和“小行邱”之分,清朝末期还出现了“洋色邱”。大行以染成批匹布、单色、印花等为主,形成流水线、规模化生产,各道工序分工非常明确。小行以染零星杂色布料及旧衣为主,事无巨细样样都要拿得起。而“洋色邱”,是指专门使用外国进口染料的染坊。“缸中染就千机锦,架上香飘五色云。”在长期的社会生产过程中,为了维护本行的利益,逐渐形成了染匠的隐语切口。如,他们称染料为“膏子”,赭色为“衣黄”,浅蓝为“鱼肚”,靛青为“烂污”,滕黄为“蛇屎”,铅粉为“银屑”,绿色为“翠石”,白色为“月白”,墨色为“蓝元”,色浅为“亮”、色深为“暗”,盛放各色染料的瓦钵为“猪缸”等等。还有,待染的棉纱为“千绪”,棉布为“硬披”,绸布为“软披”,衣服为“片子”,帽子为“瞒天”,长衫为“套子”,马夹为“脱臂”,女装为“阴套”,成批的布料为“匹头”,印花用的横板为“花身”,开具的单据为“飞子”等。染匠还把石灰称为“白盐”,染缸为“墨悲”或“酸口”,染缸下的地灶为“地龙”,从染锅中提染件的绞棍为“棍头”,晾布的高木架为“天平”,楠竹杆为“长箫”,轧光的碾布石为:“上石元宝”,凉晒染布为“斗光”,理布的橙子为“瘦马”,刷染坊的扫帚为“洒子”,染坊里染工的主管师傅为“管缸”,有技术的染匠为“场头”等等。
民国初期,永安城内有大小染坊五、六家之多,均设在牛屎弄、五层阶、西门和忠英庙一带。其中,以邹记“何弥协”一家染坊规模较大。本地染坊,多为前店后坊,有的还带有后院。染坊以铁制平锅、陶缸、木楻或青石砌成大池,内可漂洗染晒。如染坊遇有大批染件,在坊内染好后用竹筐挑至体育场、公路边、河滩上等较为空旷的地方搭架或铺地晾晒。小小山城,每到晴日,布浪翻卷,蓝靛飘香,也蔚为壮观。染后稍干的小件衣物,有的便挂在店前晾架上待取,有的则叠好放在多层的大木橱内。染坊柜台一般以硬木制成,为长形全封闭式,非常坚实。铺内有掌柜和小工支应,开据出的“飞子”和记帐时均写“半拉子字”,布条签扣上也有店内暗记,外行人很难看懂,避免了冒领、骗取等现象发生。永安本地小孩得腮腺炎,俗称“长猪头”,方言“大牙槽”,只要涂抹蓝靛,数日即好。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染坊常免费供患者使用,是一种行善积德之举。永安本地籍老染匠林庆文,因染技高超从不设店。他在自家中置有数口铁平锅及4个木制大染楻,承接布商大量染布业务。他染布工艺独到,将匹布下水后进行蒸煮,再送入大木楻内冷染,晒干后复蒸并上胶再染。经此反复后布色鲜艳、硬挺,同等布料经其染后晒干碾整,可高价出售且销路极畅。林庆文的儿子林永贵,子承父业,青出于蓝,也是永安首屈一指的染匠。据他说,他父亲有一手绝技,能将一块布料同时染成一面白一面蓝,并可20年不褪色。这在当时非常轰动,上了岁数的本地人或许还能记得,可惜此技已经失传。不过林老伯自信的说“只要料够,可以一试。”民国32年(公元1943年)1月2日,永安染坊商业同业公会成立,会长邱春义,地址设新街32号。本地染匠,以江西、福州、永安三地人构成。当年,永安全县经营棉布77200匹,其中土白布占23785匹。大量的土白布,是通过本地和周边县的染坊,染成学生蓝和土黄军装布,也算是为抗战救国做出一份贡献。由于战时经济相当困难,本地染坊多为当地群众染手工梭布和翻染旧衣。同时,大量苎麻兜袋、手搓麻线、蚊帐布等亦以染坊余料过色。
1950年10月,永安工商业联合筹委会,按行业组成“永安县染坊同业公会”。1956年,县内染坊全部加入社会主义改造,成为合作化企业,城区染坊归并后仅剩2家,隶属二轻系统。此后,永安染坊受机织和三明印染厂化学染布等产品的冲击,业务极度萎缩。文革期间,许多色彩艳丽的有机染色布、丝织被面、花格床单等,为避“封、资、修”罪名,大量被群众送入染坊。造反派、红卫兵喜用各色布染成草绿色,仿制军装。另外,还有很多旧衣裤、旧毛线等,有大改小、带补丁、旧翻新等等,均源源不断地送入染坊,使频陷绝境的染坊又红火了一阵。1976年9月9日,伟大的领袖毛主席逝世后,永安各界筹备召开追悼大会,各单位赶制黑纱、挽联,市面黑布断缺。为此,做为一项政治任务,大批本地产的“龙头白布”被送入染坊。记得永安洗染店有人说“来不及”,而引起群众愤怒,当事人还被有关部门扣押了几天。改革开放以后,永安染坊每况逾下。1984年,在新西路改造时,城区唯一的染坊被拆迁关闭。染匠一双因长期浸染的蓝手,被有关单位安排至二塑、四塑厂。从此,染坊从永安社会生活中彻底退出。1987年5月,市针织厂与贡川镇企管委联办“永安印染厂”。次年6月1日竣工投产,生产印染布191吨。1989年,印染布产量提高至420吨。但是,“此染已非彼染”。可谓:成名非拾紫,色润本施蓝;城南话旧事,最难是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