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绍培,1910年10月出生在文龙村复兴堡,其父余祖尧生有5个儿子,他排行第五。先辈早就按族谱统宗字派,“祖、绍、尔、振,礼、兴、其,增”,做为“绍”字辈的他,从上世纪30年代始,余氏的族人或迁徒文龙村定居的外姓氏,无论长幼,至今都称谓余绍培为“五公”。
五公1930年9月参加国民革命军,1936年10月毕业于南京黄埔军校,参加过1938年著名的台儿庄战役和1939年的昆仑关战役,解放后供职于永安县建筑社,1962年被下放农村,1967年被打成“历史反革命”,1979年在冤、假、错案中被政治平反。1995年8月病逝,享年85岁,葬于文龙复兴堡北侧民主公山。
(一)
我从小就认识五公。1967年,文革期间,永安一中的学生两派对峙,停课“闹革命”,那年我休学了。当年12月中旬的一天,我和五公与生产队的社员在农田挖地瓜,突然从永安东坡方向传来密
集的枪声,所谓的“文攻武卫”在永安一中校园演变成了流血事件。
五公听到激烈的枪声,震惊不止。“解放都快20年了,自己人怎么还打自己人?真混蛋。”他当时愤怒至极。五公身材魁武,国字脸,浓黑的眉毛,声音宏亮,给人的感觉是威严、刚毅、正真。一个有特殊身份的人在特殊的年代说这番话是有胆魄的。因为五公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烽火,国共内战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多么希望在有生之年再也不要听到枪声,见到硝烟。我感悟到那是一个饱经沦桑老人的爱国肺腑之言。忧国意识,可见一斑。
五公因为上过黄埔军校,当过国民革命军的历史问题,被抓去关在马夷口办学习班,被定为“历史反革命”。记得1968年4月的一天,春雨沥沥,在城郊公社门口操场,五公胸前挂着一块足有0.5平方之大的木牌,头上戴着一顶纸做的高帽,上面分别写着“历史反革命分子余绍培”,淋着雨,接受群众的声讨批斗。十年浩劫,五公的命运可想而知。好在历史自有公正。1979年3月,接受了10年“改造”的他,获得政治新生,五公得到了平反。当年69岁,已步履蹒跚。
(二)
我知道五公有过辉煌的抗战史是1979年的时候。五公从军20年,参加过很多战役,对军旅生活有特别的恋情,那年我从部队退伍回来,他经常与我聊天,虽然我是晚辈,年龄相差悬殊,但话题融洽,且思维敏捷。当年他给我唱过:“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
革命的黄埔……”那首久违了近半个世纪的黄埔校歌,音腔平仄、昂扬铿锵有力。记得那年他给我讲叙台儿庄的激烈战役。他回忆说:“1938年3月,日军向台儿庄发动进攻,中国军队参战4万多人,历时半个月,当年李宗仁司令员下了死守阵地命令,我们浴血奋战,同小日本展开街垒战,最后歼灭日军1万余人,中国军队伤亡很大,也有近万人。”五公边说边卷起右裤筒,露出了一巴掌大的伤疤,“当年挂彩了还没知觉,事后才发现子弹从小腿穿过,好在没伤着骨头。小日本给我的留念。”他回忆说:“那场战役鼓舞了中国人坚持抗战的信心,谁都不愿当亡国奴。”五公对战役了如指掌。他讲的抗日经历,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至今,每当我看到抗战题材的影视作品时,就勾起了对五公的敬仰之情。
由于五公在台儿庄战役抗日英勇,1939年9月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陆军工兵上尉。当年11月,日军从广西北海登陆向南宁进攻,攻陷南宁,中国军队同日军距南宁50多公里的昆仑关一线山地为界,双方对峙。五公奉随由杜聿明率领的第五军队集结大反攻,参加了昆仑关战役。他回忆说,当时日军用飞机空投弹药、食物给昆仑关的日军,投掷仓皇,空投物品大部份被中国军队抢了过来,日军的飞机成了中国军队的运输大队。他说,日本鬼子在昆仑关一带经常骑马下山,好多当地妇女被他们先奸后杀,男的被抓去当挑夫。他回忆说,在战役中,中国军队组织了敢死队与日军血战,出征前将士们得到上峰钞票奖励,他们把这些钞票捆在腰间,希望战后能寄
回家乡的亲人。可是这些将士有去无回,战场的树枝上还能看到飘落的钞纸。说到惨烈的壮举,五公咽梗了。他对我说:“当年与他参
战的战友,能活到今天的已没有多少人了。”昆仑关战役是中国抗日
史上惨烈战役之一,史料记载,中国军队阵亡1万余人。
今天,去过南宁的每一个人,总要到那里缅怀当年抗日烈士陵园。1944年,国民党要员蒋介石、李宗仁、徐永昌、杜聿明等为墓园牌坊撰书楹联,虽然经历60多年风雨,依然清晰可辨。墓园耸立的丰碑,默默诉说着当年的国难家仇。墓前层层叠叠的香烛,花圈,正是后人寄托的哀思。昆仑关,中国盛唐始垒石当关,经历一千二百多年的沧桑,关山依旧。如今,将士们用生命守望的那片土地已是一幅祥和,富足的图景,成为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缩影。
五公,你若在世,一定会到这里慰籍曾与之浴血抗日殉国而长眠在此的战友吧?!
(三)
五公不到20岁从家乡从军,10年未回,至30岁才完婚。当年作战勇敢,战功赫赫,深得国民革命军提携,而且与所部的一师长千金结为良缘。其妻祖籍长汀,为避战乱,1940年其妻回长汀分娩,生一子,故取名余汀生。
今年3月22日我找到已69岁退休在城里的五公儿子余汀生,老人对父亲的崇敬,在交淡中不时溢于言表,他说:“五公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爱憎分明的人,这与他的人生资历分不开。”五公在临终
前,汀生用高价为老人买了一副上等棺木,当年农村还没倡导火化,但五公执意不许土葬,他说:“一块同我打日本的人生存的没有几个,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如今我死的很安心,还是火化了好。”这是他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族人反对火化,但五公临终之
言还是照遵。
在汀生家中,五公的遗物仅有43年前留下的一小本发黄的小日
记本。其侄儿余尔榛回忆说,文革初期间,五公怕红卫兵把一切能
证明“历史反革命”的物品(黄埔军校毕业证、黄埔军校同学录,国民党员证,委任状、国民革命军服装等)全委托我父亲(五公之兄)保管,以免灭顶之灾。在那是非年代,父亲怕牵连,自身难保,竟然一把火焚之,五公后来知道后还伤心了很久。汀生老人证实说,这本小日记本上,是五公文革初期亲笔记载写下的:“黄埔军官学校第十期工科毕业,民国二十五年十月”,这些记录证实了五公26岁那年毕业于南京黄埔军校。据史料记载,黄埔军校前身成立于1924年6月的广州黄埔长洲岛,在大陆办了23期,1930年9月军校迁往南京,1937年8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南京攻陷,1938年11月迁移至成都。期间黄埔军校共设立了9所分校(含洛阳、武昌、昆明、南宁、西安等)。迁校期间,前方作战部队缺乏,第十一期、第十二期先后提前毕业,奔赴抗日前线。五公是正规受训于南京黄埔军校至毕业,一年后再参战台儿庄战役的。
日记还记载以下文字:“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任官令宗字第
23785号,陆军工兵上尉余绍培此令委员长蒋中正民国廿八年九月”。“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九师工兵营任排、连、营等职,后任陆军新编20师副团长”。“党证军罗字第00141号”。
为能印证五公更多的履历资料,我连续利用一个星期的业余时间,在互联网上搜索黄埔军校的所有学员资料,祈望从中寻觅到蛛丝迹痕,然而黄埔军校,毕业的学员达2.5万人之多,能在历史档案中出现的毕竟是少数呀。永安市地方志编綦的《永安姓氏志》,余姓章节、人物篇中记载:“余绍培,永安文龙人,国民党黄埔军校第十期学员,曾任国民党军副团长,参加过著名的台儿庄战役”。这些与五公儿子汀生保存的日记本成了唯一珍贵的历史文字资料。
拂去久远的尘埃,后人不会忘记五公是抗日救国人士中的一员,更不会忘记那段国耻的历史,就象栉风沐雨的复兴堡,依然如故事般传承了3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