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洪水时则黄流滚滚,唯见竹、柳、桃晃荡的上半身,牛和农人一走了之,草因其野不惧恶水折腾,唯青菜极娇气,水退后一片狼藉。更有甚者,在下游将政府的一些重要机关泡了,洪水爬上二楼。过后清淤,最艰难处竟厚达一米许。那年长江特大洪灾后,政府决心兴建防洪堤,最终堤坝的尾巴甩到了这里。
堤坝可是刚直不阿的主儿,它扩大着河面,又不理会小河的弯扭,就那么直挺挺地切过去,顺昌逆亡,不少菜地被切进河里去了。这些菜地本是村民的责任田,都是有主的,在政府给了补偿款之后,这些土地就无主了。草滩呀,菜地呀,挖掘机一整,就整成了稍向中间倾斜的两个平面,这就是新河底。然水特丰时都是河底,平时水只在中间流,而且不改秉性,在笔直的堤坝内又弯弯曲曲起来,又有了堤坝内的新河边。当年,经包装大师野草一包装,这新河边竟像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似地没了人为痕迹,野草竟超出4米高的坝顶一两尺。
菜地、草滩跟原来的河底扯平后的新河边地势低了许多,流水随时有全面专政的可能。有人在坝脚下劈开野草一角,植以南瓜,似乎是试探性的。南瓜苗才长丈余,尚未著花,便被洪水冲泡了,蔫了。约摸过两三个月,又有人不顾南瓜之鉴,正儿巴经傍坝脚垦出一畦地来植以小白菜,平安无事至丰收。这种冒险有成的榜样鼓舞了好些人,他们纷纷抢占“高地”,垦畦种植,而后向低处发展。仿佛老天爷变得善解人意起来,那几年除了特低菜畦,众多菜地并无水泡之虞。或许,那位首先垦植的智者站在高高的堤坝上看得很远,看到上游,看到未来,上游植树造林、退耕还林,未来山洪不发……
由于滥用农药、化肥,人们对市场里的青菜心存疑惧,且不说煮不烂不好吃,杀虫剂杀虫还杀了人,因此萌生自种环保菜的念头不足为怪。河边垦荒种菜就像农民起义,农民受剥削、压迫太厉害太久,一旦有人起来一呼,便有众人百应之。我也非不食人间烟火味之徒,我也反复动心过。第一批“高地”被开垦之后我的欲望尤为强烈:再不行动就没啦!修堤坝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它使一些原来有主的菜地变成无主,你在那儿哪怕只是用锄头划上一个圈,也就成了新的主人。可是,惰性加怕有失身份加“未必不会被水淹”这安慰惰性的理由,我想到却做不到。最后,连我已兴趣不大的最低下的旱地也被人占领,连薄薄有些水的地方也种上喜水的茭白了,打破了水陆界线……
这些拓荒者,有工人、农民、机关干部,有离退休的、在职的、下岗的……他们成了土地的新主人。言谈中,我难免流露对他们收获放心菜的羡慕之情,一位特别勤劳的老熟人就问我:“你想种菜吗?拿两畦去种吧,我也种不了那么多!”我一惊:他如果不是把多余的菜地无偿让我种植,而是将它出租给别人,他这“土地的主人”是否可以简称“地主”?过去的地主(他们的第一代)有没有这样靠勤劳成就的?像我这样手无寸地的人如果去租地来种,不就有了杨白劳!
地各有主,但经过几年的修整、磨合,整个河边成了有模有样的新菜园。地畦已具条理,阡陌井然有序,似乎几副豆棚瓜架的设置也有规矩,还有小沟蜿蜒和一二尺长的微桥横沟,便灌溉利交通。菜绿瓜青,花儿或红或黄,蜂蝶穿梭飞舞歌吟,鸟雀也来叽叽喳喳凑热闹,景象很是动人。黄昏时节,往往会有多处烧土粪而冒烟,人们荷锄而归,还有点“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