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快来看看八房的病人。”年轻的护士不知所措的站在走廊惶惑的呼唤,宛如一种求救信号。八号病房内,各种嘈杂声不断,好像精神病病房般。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及时赶到,对里面那个脾气暴躁的病患仍是毫无办法。
三名高级医师赶来时,地上全是稀碎稀碎的玻璃片,以及一大滩透明液体,各种东西散乱无章的丢在地上,狼籍不堪。鸡犬不宁的嘈杂声,扰乱了其他病房休息的病人,霎时间,数不清的病人、护士、医生好奇的围到八号病房外,一探究竟。
“怎么了?”医生问身边的护士。
“不知道,我打算为病人换点滴,可他说什么也不让,而且还乱发脾气。”主治医生又看了一眼护士长,护士长只是无可奈何的耸肩。
“承宇,你这是在发什么脾气?”刚刚经过急救的承宇,面色仍旧苍白,双眼满是怒气,表情说不出的可怕,似乎这里有人犯下了对他而言不可饶恕的罪过。幸好对方是女的,他只是摔碎了点滴,若是男的,动手都不是没可能的事。
“是不是我们的护士照顾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护士长实在想不出什么更严重的因由会引致这个刚刚清醒的病人暴跳如雷。倘若换成精神病患者,一切倒是有很多方面的解释。
“不是,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看护。”承宇的语气毫无道理可言,简直就是蛮横。
“那我们给你换一位护士,你看好不好?”医生悉心的问。
“不,我谁都不要,我就要她。”“她?”众医护人员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你说出姓名,我们去给你把她叫来。”“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她一定是你们医院的护士。我只要她看护,换谁都不行。”承宇给这座医院出了一道大难题。住玛丽医院高等病房的,不是高级官员子弟,亦是大企业家的家属,没有哪位医生敢轻易得罪。可是偌大的一家医院,想找出一位没名没姓的护士,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就在承宇无意间转头时,他愣住了,欢喜道:“就是她。”众人的目光立即转向夹杂于人群中一位不起眼的小护士。这位护士与在场所有医护人员不同的是,焦急中带着关切。她正用一双紧张的眸子凝视承宇,白净的皮肤渗出点点汗水。
“曲薇,你认识承宇?”曲薇木然的神情良久才有所舒缓,可眼神始终未离开过承宇,他亦同样。病房内外,虽然有许多人围观,众目睽睽,但这好像是上帝专门为他俩创造的第二次相遇,第一次的单独相处。
“医生,把病人交给我吧。”医生点了点头,说:“他的父母是咱们医院财政的一大支柱,以后承宇就由你单独看护。”曲薇关上病房的门,小心翼翼的打扫病房的凌乱。承宇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那绰约的背影。第二次,她的一切,令他迷恋。病房内鸦雀无声,只有扫帚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闹的那么厉害,我从三楼就听得一清二楚。”承宇只是笑,这实在超乎意料,却好似上帝刻意的安排,亦是他清醒之后,上帝所恩赐的礼物,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最好的惊喜。承宇笑起来的时候,两腮有深深的酒窝,像个孩子,“不闹得厉害点,又怎能把你从三楼叫上来。”“噢,原来这都是你计划好了的。”曲薇撇下扫帚,故装生气的向门外走去。承宇身上各种电线缠绕得实在不方便,一着急,整个人倏地从病床上跌落下来。看样子,似乎摔得不轻。
曲薇慌了,连忙跑过去。这一下实在太突然,甚至有些唐突。承宇猛的抱住她,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当然,曲薇只是将它当做一种病人与护士之间的玩笑。她虽然对这位外表英俊的病人有好感,但是越是英俊便紧紧牵动她心中对花花公子的提防。在她看来,花花公子经常说“我爱你”之类的话,所以根本唤不起她心里的感动。何况,医院严禁医护人员与病人之间产生恋爱关系。
“咦?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精神也不错啊。”由于曲薇已经晋升为私人护士,是以兼任护工的工作,替承宇送早餐。
“今天吃什么?快快,我肚子都快受不了了。”曲薇把早餐送给承宇,然后去打开窗帘,“听说你昨天晚上跟尼克看了一宿的球赛?”“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前几天我生病,就让朋友把球赛录下来了,昨天跟尼克看得还真是过瘾。唉,谁叫你不爱看球。”“有什么好看的,十来个人围着一个破球抢来抢去,还头破血流的。”“喂,这话你在我这说说就行了,要是当着那群铁杆球迷面前说,非把你拉出去游街示众不可。其实你懂什么,足球是一种精神,一种刺激,你不看真是一辈子的遗憾。”曲薇笑了笑,对着暖和的太阳伸了个懒腰,“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好天气怎么能错过。护士,一会陪病人去散散步吧?”“病人,护士可不是益工。”“谁叫你是我的私人护士呐?没办法。”承宇带着曲薇来到一片无人的草坪,忽然四脚朝天的躺下去,曲薇举止优雅的坐到旁边。病人与护士的约会,医院里还是不多见的。曲薇总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承宇忽然又坐了起来,笑着凝视曲薇的侧脸,调笑着说:“真搞不懂,你这张脸我为什么就是看不厌呢?”曲薇的脸立即一片粉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不答应我,是因为你对我这样的人始终有解不开的心结。我也承认,自己以前的确没对谁投入过。但如果你把自己和别人女孩混为一谈,那就是大错特错。至少,在我眼中,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真的么?”“这次我对你非常认真,对自己也同样非常认真,所以请你不要怀疑我。”“你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下班后,曲薇去了经常光顾的咖啡吧。老杰森立即送上一杯香气怡人的爱尔兰咖啡。这是她喝惯的咖啡。老杰森坐到她对面,说:“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什么日子?”曲薇不解的问。
“我记得去年这个日子下着大雨,然后有个狼狈不堪的小姑娘,来我这间破旧的咖啡吧,连续喝了五杯爱尔兰咖啡。”曲薇笑了,“不知不觉都已经一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是啊,时间就是稍纵即逝。年轻人,遇到什么事可一定要想清楚啊,时间是不等人的。”曲薇苦笑,“杰森大叔,我发现你这一年最大的收获就是把我的非常透彻,我没有一件心事能瞒得过您的双眼。”老杰森呷了口咖啡,意味深长的说:“我都快七十岁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一个年轻人的心事,我这位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穿呢?”曲薇的眼神忽然变得忧愁,望着外面刚刚下起的雨,“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总之要在这一刻考虑清楚,将来不要让自己后悔万分。其实人干什么事之前,只要问问自己的真心话,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老杰森站起臃肿的身子,去吧台里面取来一把残旧的吉他,看样子似乎也有个几十年的历史了,他又坐了回来,笑着说:“听首曲子吧。”老杰森曾经给曲薇弹过数不清的曲子,但这首却是她从未听过的,“这是什么曲子?”“少女的祈祷。”曲薇很喜欢这首《少女的祈祷》于是请求老杰森抄了一份曲谱,带回去自己练习。午夜凌晨,她告别咖啡吧,撑起雨伞回宿舍了。雨越来越大,似有转为大雨的苗头。咖啡吧转过两条巷子,便是宿舍后门,她抄近道,直接从后门进去。
曲薇住的是单人宿舍,这个时间本该回去睡觉了,但是她心中有烦乱的心事,所以轻轻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她以为克里丝那个懒猪早已睡去,岂料刚刚敲了三下,房门“嘎”的一声开了。原来里面不止克里丝一个,还有七八个同事围在狭窄的窗台前。曲薇还没等开口说话,一把被克里丝拽了进去。一个黑人同事似笑非笑的说:“嘿宝贝,你快来看看,楼下有个精神病,从八点站到现在,整整站了五个多小时啦。”曲薇好奇的凑了过去,只见楼下果然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倾盆大雨中,任凭雨水击打,由于她走的是后门,才没见到这个怪人。克里丝说:“你看看他是不是八号病房的李承宇?”克里丝的话犹如给她当头一棒喝,的确那正是承宇。
“他疯了么?站在这里干什么?……”曲薇脑子中霎时间闪出无数种猜测。但她根本不想去给这些问题种种合理的解释,只是拿起雨伞,倏地冲向楼下。
曲薇看着承宇,他身上已经湿得不能再湿,用一往情深盯着她,嘴唇已经被冻成青紫色。
“你疯了,站在这会生病的。”曲薇怒斥,极力压抑心里的疼痛。
“我不想一直等下去,只想你今天晚上给我一个答案。”曲薇的双眼一阵酸涩,牵起承宇冰凉的手掌,“有什么事进去说。”承宇却猛的摔开她,倔强的说:“不行,我就要在这听你说。”“神经病,那你就一直站着好了。”曲薇撑着雨伞,头也不回的向宿舍走,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承宇没有追上来,仍旧在大雨中伫立着,他心思执着而决绝。她忽然停下脚步,顿了大概十几秒钟,又蓦地转过身,丢下雨伞,疾步跑过去,对着承宇胸口狠狠一拳,“笨蛋!”承宇笑了,笑得好像如获至宝的孩子般,就差没蹦起来,呀呀呀的喊。
承宇的臂膀很宽厚,因此拥抱时能完全包容曲薇清瘦的身体。倾盆大雨仿佛从世间消失一般,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享受对方所带来的体温,拥抱着,久久不散。
承宇跟曲薇回到宿舍,这么晚了,他是不方便再回医院,只能在此暂住一宿。她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承宇莞尔一笑,立即转过头去。曲薇换好一套干爽的衣服,又替承宇脱下湿漉漉的衬衫,温柔地拿毛巾帮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她赫然发觉他的左臂上刺着一个燕子图案的刺青,她用食指轻轻的摩挲,“这是怎么回事?”承宇笑着说:“小时侯跟朋友闹着玩,瞎起哄,随便刺上的。”曲薇吻上他的双唇,关掉台灯。承宇虽然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但他不想将她与以往的女朋友混为一谈,他更清楚自己在曲薇心中是什么印象,他要让她清楚这次完全是出自一片真情,没有半点杂质。他用手托起她的脸颊,温柔的说:“你工作一天了,早点休息吧,要不明天还哪有力气照顾我这个病人。”曲薇愣了一下,她还是头一次遇见不爱好床上事的男人。究竟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是……?但承宇的眼神否认了一切怀疑,他只是想小心翼翼保护这份感情,使它尽量变得单纯。
“你睡吗?”“我更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曲薇忽然想起某日在医院值班,就是一直被不知从那跑来的承宇盯到醒来。那次还真的吓了她一大跳,倘若换作别人,铁定要大叫变态变态的。
清早,一阵悦耳的吉他声,叫醒了正在熟睡的曲薇。
她缓缓张开双眼,承宇反坐在椅子上,手捧吉他,看着桌上那篇《少女的祈祷》的乐谱,煞有介事的练习着。
曲薇欣然的笑了,坐起身子。
“吵醒你了?”曲薇摇摇头,笑着问:“你会弹这首曲子么?”“我小时侯听老师用钢琴弹过,自己也稍微会那么一点。这首曲子已经好久没听过了,刚才看见曲谱,又看见你还有吉他,就忍不住弹一弹。”“你小时侯是学音乐的?”“也不算学过,只是我妈妈喜欢钢琴,非逼着我学。整整听了五年,看了五年,五年呀,傻子也能学会个一二三了。”“你还算幸运的。我小时侯想学钢琴都没得学,只能偶尔弹弹吉他,望梅止渴而已。”“这有什么,过几天我交你好了。”“一言为定。”“君子一言什么马都难追啦。”“对了。”曲薇忽然从床上蹦了下来,从抽屉里翻出一本老旧的日记本,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香山的枫叶吗?”
科帕格巴纳海滩如往昔一样,到处是人,幸好这个海滩有四千米长,是以在平常的日子,就算人再多也不显拥挤。这是世界最著名的海滩,也是承宇和曲薇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曲薇坐在沙滩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忽然一阵吵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看去,原来承宇的沙滩足球赛已经开始。曲薇合上书,雀跃的跳起来,亢奋的喊:“承宇,加油!”承宇向她做了个必胜的姿势。
下午,海滩渐渐炎热起来。
承宇满身是汗,潜入海底,洗去身上汗水,然后牵着曲薇的手,跑去吃冷饮。
他们用柔软的细沙,堆成精致的城堡。
承宇忽地用一把沙子打在曲薇身上,曲薇啊的叫了一声,一对小拳头塞满沙子,不依不饶的追赶承宇。承宇狡猾的绕到她身后,倏地将曲薇整个人抱了起来,然后在夕阳西下的沙滩上,异常欢欣的奔跑。
他们回到医院时,已经天黑。曲薇锁上病房的门,承宇转身不解的看着她,“承宇,我今天可以在这睡吗?”此时此刻,即使是傻瓜也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承宇将她抱上床,火速脱去身上衣物,一丝不挂。曲薇虽然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发生肉体关系,但这次却是全心全意投入的一次。她感觉这不仅是一种需要,还是一种强烈的表达。
夜越来越深。承宇搂着曲薇,两人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感觉对方的温暖。
“当当当”房门忽然被敲响。
曲薇蓦地慌乱起来,倘若给医院知道自己身为护士却与病人发生性关系,那么后果必然不堪设想。承宇用有力的手臂稳住她,做了个别出声的姿势,然后问道:“谁呀?”“我来替曲薇帮你检查。”听声音大概是克里丝。
“不用啦,我现在再正常不过,身体比神仙都要正常。”“哦,那您休息吧。”克里丝深知八房的病人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敢继续追问。
曲薇听着克里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柔软的手抚摩承宇的面颊,问:“比神仙还正常是什么样子?”承宇挠了挠头,“就是这样啊!”说罢,霍地翻身将曲薇压在身下。
“我从小到大心脏病突发过好几次,但每次都平安大吉,你知道为什么吗?”曲薇摇头。
承宇解下戴在脖子上心爱的十字架项链,“就是因为有它庇佑。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常戴着它去教堂祷告,我出生之后,就把它送给我了。我现在要把她送给我最心爱的人。”曲薇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承宇道:“你必须接受,不能不答应。”“但它是庇佑你的,你才是最需要天父的庇佑。”“你错了。你没出现之前,它是无价之宝。但如今你才是无价之宝,只有你万事平安,我才能活得高兴。什么生呀死呀的,我从来都不在乎。”承宇亲自将项链给曲薇戴上,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誓言,胜过千语万言。
承宇终于要出院了。曲薇无声无息的帮忙收拾行李。
“你怎么了?”承宇对她那副极其冰冷的表情感到困惑。
“没怎么。”“你不个高兴。”曲薇放下行李,沉默片刻,说:“承宇,我们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我没心力去谈一个两地恋爱。你出院之后,还会留在里约吗?”承宇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生什么气呢?放心,我不会回圣保罗,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曲薇又惊又喜,转瞬之间,又忧心忡忡的问:“可是你爸爸妈妈能同意吗?”承宇语气决绝的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同意不同意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曲薇忽然抱住承宇,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淌,“我刚才真的很害怕,害怕我们就这样结束了。”承宇半开玩笑的说:“结束?你肯我还不肯呐。”承宇在曲薇宿舍附近租了套房子,从此以后,曲薇便很少回宿舍,大多时间是与他共同住在这个安乐窝,享受甜蜜的时光。她并不信仰天主教,十字架项链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宗教意义,只是一种最为珍贵的礼物。
他们以为对方就是自己厮守终身的对象。但世事总是超乎想象的。或许应该说他们还太年轻,只是参悟了感情的一个侧面,并未理解生与死的可怕。
一年一度的狂欢节越来越接近。玛丽医院也有了点节日的气氛,里约的人们为此盛会忙的不亦乐乎。
承宇去医院接曲薇下班,自打他出院之后,他们的关系渐渐明朗化,医院人人皆知。只是有的人总是背地里议论,说曲薇是因为贪图荣华才和承宇在一起的。当然,这些言语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克里丝看见承宇连忙热情的打招呼,“嘿,这么早就来接女朋友啦?曲薇去帮病人量体温了,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吧。”承宇笑着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克里丝简直是太热情,一会拿些巧克力给他,一会又拿些可可豆给他,承宇心想这家伙上班难道就是来消耗零食的吗?
一阵聒噪的哭声从走廊传来,承宇起身望去。原来是急诊室那边刚刚推出一位因抢救无效而死去的病人。病人的妻子和儿子哭得伤心欲绝,那妻子更是悲伤得昏厥过去。他看着无助的小孩,抱着妈妈,一会喊爸爸,一会喊妈妈,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哀伤。
“他得的什么病?”克里丝吃了一块巧克力,这种场面他们早已司空见惯,所以无论如何悲伤,总是无关痛痒,“哦,心脏病突发,送来的太晚了。不过也真可惜,那男人才三十多岁。女人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喽。”说完,叹息一声,又坐回去吃巧克力。
承宇的心突然沉重下来,仿佛被一块突如其来的大石头死死压着。
“喂。”承宇一惊,回过神来,曲薇俏皮的站在身后。
“宝贝,你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体贴的男朋友。”曲薇得意的笑了笑,对克里丝说:“你嫉妒啦?”克里丝哼了一声,又是一块巧克力进肚。
曲薇挽着承宇的胳膊,笑着说:“走吧。”回家的路上,承宇始终沉默,不发一语,与平常那个话语滔滔不决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你有心事?”承宇摇了摇头,“今晚吃什么?”
这一个星期的相处,曲薇感觉很困惑,心中不停的猜想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虽然终日有笑容挂在脸上,但感觉总好像强装出来的,他的心总是那么闷闷不乐。她不想去过问原因,只想他亲口告诉自己。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说。
狂欢节到了,这是里约一年一度的盛会,亦是整个巴西一年一度的盛会。不论是圣保罗,还是巴西利亚,大家都从四面八方齐聚到这里,感受最振奋人心的气氛。
今天的承宇则是又有所不同,仿佛恢复到了从前。早早就带上曲薇,加入街上的狂欢队伍中。各种乐器中,最显耳的当然要属巴西长鼓。而人们各式各样的装扮,足以令你眼花缭乱。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狂欢节,会胜过里约热内卢的万人狂欢节。
曲薇看直了眼,这实在太意外。原来承宇不单足球踢的好,桑巴舞跳得同样炉火纯青。桑巴舞在他身上,完全表达出了那种狂野与激情。尤其随着长鼓声音的不断扩大,加入舞群的人越来越多,不管会不会跳的,都要把巴西这种百年流传下来的风俗挥洒出来。
离开桑巴舞队伍,承宇拉着曲薇去了那家早先预订好的酒店共进烛光晚餐。吃到一半,承宇忽然起身走到钢琴旁,小声对演奏者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个演奏者彬彬有礼的让开。
悠扬的曲声再次飘扬于整个餐厅。
别人或许并不熟悉这是哪一首钢琴曲,但却都沉醉于这狂野与浪漫的夜晚。当然,曲薇是非常熟悉这首钢琴曲的,正是那首Badarceveszka的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曲调仿佛流动的溪流,欢快之中仿佛透露这一种不得已的不能。她悉心的倾听,热泪盈眶,那是无法言语的感动,她真想马上过去献给承宇一个吻。
邻桌的太太笑着问:“那位中国小伙子是你的男朋友吗?”曲薇的脸有点温热,微笑着点了点头,顺便抹去眼泪。
“在我的印象中一个男孩子如果为她喜欢的女孩子全心全意的弹一首钢琴曲,就证明了他的真心真意。你应该能够从曲子中听出来,不是出自真心的话,又怎能如此动人。你要珍惜啊!”曲薇诚恳的默认。
下半夜以后,街上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手牵手溜达一阵,然后乘地铁回家。许多参加狂欢的人,都是在这个时候搭地铁回家,所以车厢内比中午或早晨还要拥挤十几倍。
上上下下的人群冲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
可承宇始终紧紧握着曲薇的手掌,即使再挤迫亦不松开。这令她感动,却又有些迷惘。到站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下去,而是一直坐到了另一边的终点,再坐回来。他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有一种即便此时世界末日骤然降临,亦不松开的决绝。
那晚承宇在客厅不停的抽烟,一夜没有睡。
曲薇同样一夜没合眼,她一个字也没有问。她知道如果一个男人真的非常爱这个女人的话,那么男人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讲给女人听的。
清早,一切似乎又一如既往。承宇依旧带着微笑送曲薇去医院上班。
然后,曲薇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下班买了承宇爱吃的辣椒炒牛肉,但家里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异常的整洁。她放下皮包,叫了两声承宇,无人答应。她的心忽然当的一震,有种不好的预感,卧室,一封笔迹工工整整的信平平的躺在床上。
“曲薇,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你道别。以前,我总是认为生生死死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我错了,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虽然我是不在乎生死的,可我不能不在乎身边人的感受。尤其是你,我不想见到你伤心的样子,虽然你的伤心我也许是见不到的。我不想自己喜欢的人伤心,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希望她好好的活着。前些天,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因心脏病突发而死去的病人,我恍然大悟。最近听说他的遗孀又吞服安眠药殉情了,心情突然变得比以前还有沉重,原来生死并不是相对自己的,还关联到很多无辜的人。我也是有那种病的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突然死去。这个家多好啊,可惜我无法留下来。相信昨天你也玩得很开心,那么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任何的遗憾了。我好像还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吧,现在补上它。千万不要打算找我,我没有回圣保罗,你是找不着我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将我忘记,忘得干干净净。保重。承宇上。”曲薇身体忽然失去重心的向旁边倒下去,双腿瘫软,脸上全是泪痕,歇斯底里的喊:“承宇,你好残忍,好残忍。你把我一个人搁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她不经意之间,忽然看见胸前的十字架项链,蓦地站起来,趔趄着身子跑出去,门也忘了关。
她跑到了教堂。这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来到教堂,来此向天父虔诚的祷告。此时,即使是承宇的一个吻,都是她请求天父恩赐的。她不懂得如何祷告,只会虔诚的向天父诉说。
“主啊,你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您说对么?是的,我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承宇。但我请求您,保佑他平安无事,他身体不好,如果您非要他的性命的话,那么就请先拿走我的性命吧!我只求您留给我一点点的时间,好让我找到他,让我当着他的面说'无论将来的路是长是短,都请他让我来陪伴,一同走完彼此的人生。'主啊,我不会祷告,但我敢以生命保证自己是一万个真心。所以……所以请您怜悯我这个小小的信徒,好吗?”曲薇用双手将十字架握住,双膝跪在地上,闭上眼睛,以自己的方式向天父祈祷。
这时,一张温暖的手掌搭在曲薇的肩膀上。她倏地转过头,是这座教堂的神父,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曲薇,“孩子,你的祷告我都听见了。你如此的虔诚,主一定会庇佑你,也定会庇佑他。去找他吧,只要你心里坚信主的仁慈,定然会找到他。”曲薇不去理会眼中的泪花,对神父点了点头,起身朝教堂外走去。这一瞬间,她产生一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破釜沉舟般的决心。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极为广阔,极为茫然。
曲薇从心中对整个世界呼喊:承宇,我一定要找到你,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