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去年盛夏的一天夜里。从罗坊桥头出发,—行八人在崎岖小路上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到山脚下的亭子里——这登山的序曲很长。大丰山海拔1705米,高过五岳中的东岳泰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它是永安市最高的山,也是清流县最高的山,还是连城县最高的山。荣获三枚金牌的山,配—段长长的序曲能算奢侈吗?
一上山,路就很陡峭,路两边就闭塞起来。用电筒左右扫描,可见含含糊糊的大森林,那都是阔叶混交林。一位昆虫小姐在悠悠独唱,有蝉之拖腔,但无蝉之颤音。野花有一阵没一阵飘来沁人肺腑的芬芳。我走过的崇山峻岭不算少了,没见过这般一味陡斜向上不肯松一口气的。不仅陡,还弯曲,还窄。想当年,走在这样的路上时人们就会高唱起流行的“劲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如今,除了说说笑笑,还有三用机无限缠绵地唱:“夏天不知炎热,冬天不知寒冷,为来为去都为了你……”(过了一年干脆高歌:“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真是“什么时代唱什么歌”啊!
被路势步步紧逼的攀登没地方歇气。我们要赶到山顶看日出,也不太敢歇气。实在累了,就随地盖章似地坐一下。路突然平直起来——我们走到一道桥上。奇迹出现了:流水声潺潺,无数萤火虫聚集闪亮。有声却不见形的流水,有长河状亮光但无声息的萤虫群,双簧表演般组合成一条真正的银河——动感的,有声的。银河形状很固定,仿佛真个由岸赋形。天这么黑,萤火灿烂极了;—路这么静,水声动听极了。然而,我们不能久留。路又重新一味陡峭而危险。黑夜抹杀了景象的透明度,更让人觉得处处险象环生。照相机倒是爱惊险的,它抓拍我们的攀登,有杂技表演的好效果:你踏着他的头,她踩着你的肩。唯有三用机,不管天黑天亮,不问路陡路平,纯情少女似的,只对声音无限忠诚……
三个多钟头了。想不到,在无人区走久、走远以后,竟有了孤独感,八个人的小集体的孤独感。高远处陡然撒下几声人语时,孤独如一人的八人兴奋极了——我们太需要见到八人以外的人了!树木越来越稀少,终于逃循得无影无踪,到处唯一尺来高的野草,宛若到了草原。天气凉了起来,汗收了。待路不可思议忽儿变得又平又直时,风从一大片平旷的荒野猛吹过来,我们禁不住都打了寒噤。这是刚才在山下吹电扇时想象不到的。从山脚走到这山高处,是从盛夏走到中秋,又走到初冬的。这旷野倒长了树木,不过都是仅三四尺高的灌木。不知名的灌木开着细碎的白花,白花密密的,真如积雪,直铺到远处去,也是迷人的奇景。“空中闻天鸡”!寻着鸡声见到一座大寺庙,兴奋得狂奔过去。敲门,一和尚秉着盏昏黄的油灯开门。入内,见三四个青年男女在煮粉干吃。他们是早行人,从清流县的赖坊那边上山的。我们在欧阳真仙的面前喝起热茶来。
“太阳出来了!”门外谁嚷。我们直冲庙对面的小山头,手足并用,迅速到了山顶。山顶平坦,风更猛烈,四面都是草的狂舞。树大招风,我们缩小自己,蹲下来,减少受风面积,又下意识地躺了下来,背上接受大地母亲的温暖。几个人又不知不觉靠拢在一起,左肩右胁避免了风的袭击。两巴掌盖在胸口或肚子上,也挡掉一丁点即使一丝一缕也很厉害的风。只有两位女同胞不肯放浪形骸,始终刘胡兰塑像般英勇地挺立着。此时此刻,我才后悔不听要带点衣服御寒的劝导。我们久久苦熬着,但没有感动太阳,太阳老躲在乌云后面,像害羞的小站娘……
下山时才发现,夜里一路丛生的险象,有一半是黑暗造成的假象,这些假象给我们增添了多少冒险的乐趣!现在有的是目不暇接的巉岩峭壁、飞流鸣瀑、繁花密林……但这些对我们来说已不重要了。天南海北的,白日里看这些已甚多。昨夜的经历才是唯一的、新奇的、更美丽的、更诗意的、更扑朔迷离而令人陶醉的。没看到日出的壮丽景象是遗憾的,但为看日出而登山的过程就像为结婚而恋爱的过程一样:恋爱是不因没有结婚而失去价值的,其实,恋爱比结婚有着更丰富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