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7月上旬。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美丽的山城永安沐浴在日落的余辉之中。尽管已是傍晚,但城内依然热闹非凡,街上车马轿舆,推车挑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相比之下,城南的上东坡却显出几分冷清。在山岗那排平房东端的一个小屋内,一个叼着烟斗,戴着眼镜,身着白衬衣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疾书。
忽然,门外传来“笃笃笃”三声轻微的敲门声:“请问杨潮先生在吗?”
听见门外的动静,中年人取下叼在嘴上的烟斗,刚要出去开门。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子,她快步走到门口,熟练地把门打开。
来人打量了一下开门的女主人,高兴地叫道:“师母——”
“小俞!”几乎同时,女主人也认出了对方,她一边把他迎进门,一边对屋里的中年人说,“先生,您看谁来了。”
屋里的中年人转过头来,一见客人,眼里立刻放出兴奋的光彩:“俞励挺!”
“呵呵,先生住在这里,找到您可真不容易。”俞励挺打趣道。
“这里远离尘嚣,清静些。”杨潮笑着过去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励挺,一路辛苦。怎么样,从重庆过来,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还行。大麻烦没有,小麻烦不断,不过,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杨潮示意俞励挺坐下,然后向那女子介绍道,“沈强,这是当年衡阳《大刚报》的俞励挺。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沈强一边给客人倒沏茶,一边说,“那年您离开《大刚报》时,小俞还经常拿稿子上我们家请您修改。是吧?”
“师母好记性!先生在《大刚报》任主编时,因拒发国民党中央通讯社送来的反共新闻和拒绝社长毛健吾提出要求他加入国民党的要求,遭到解聘。先生离开报社后,报社安排我一周写两篇社论。初次写社论没有把握,我每写一篇都上您家请先生修改,然后回报社誊写一遍。所以当年我写的那些社论,实际上就是先生的思想和观点。”
“哈哈!”听了这话,杨潮会心一笑,“那时,我也是人在家中,心在‘大刚’啊。”
“在《大刚报》的那些日子,由于先生的热心指点,我学到了不少东西。”说到这里,俞励挺诡秘地笑道,“不过,你们也许还不知道,我常上你们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冲着师母做得一手好菜去的。师母厨艺超群,做出的菜在我们编辑部里有口皆碑。记得有一次,先生把师母做的菜带到编辑部去犒劳我们,很快就被一扫而光。衡阳沦陷后,你们到了永安,我也去了重庆,当时我想,以后再也品尝不到师母做的美味了,不想如今我也来到这里。今后,嘴馋了又可以上你们家打牙祭了!”
俞励挺风趣的话,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杨潮深有感触道,“记得那是1943年2月12日,苏军全歼德军精锐30万。当时我写了一篇社论祝捷,第二天晚上让沈强做了几个菜,带到编辑部和大家一起庆祝。”
“对!”俞励挺兴致勃勃地说,“这一、两年来,国际局势又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苏联红军的反攻下,希特勒的德意志第三帝国毁灭了,那小日本还能再撑多久?您在《从柏林到东京》这篇文章中说,如果苏联参战,如果美空军对敌国本部战略轰炸特别有效,如果我军反攻有力,日本在总发动后或甚至以前,都可能投降。我看您的预言很快就能实现!”
杨潮爽朗地笑道:“侵略是不得人心的。他们在作垂死的挣扎,最后终究要失败!”
“先生的军事评论观点鲜明,分析精辟,见解独到,令人叹服。当年,由于您的到来,使本来奄奄一息的《大刚报》面貌一新,日销万份。现在,您创办的《国际时事研究》也成为东南地区最畅销和具有较大影响的进步读物,帮助东南一带的读者用先进的观点去分析国际时势问题。看过您文章的人都说,先生的文章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看了让人心里透亮,精神振奋,信心倍增。我看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哈哈,励挺过奖了!”杨潮深深吸了一口叼在嘴里的烟斗说,“黑暗生成了我的黑眼睛,我用我的黑眼睛去寻找光明。我们干的都是同一件事。”
说到这里,杨潮沉吟道:“其实,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神通广大,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国际时事研究》周刊是去年九月创办的。为了使这个周刊能顺利发行,我们以省社会科学研究所和省政府编译室名义,把它办成个半官方刊物,目的是为了避开审查处老爷的审稿要求。这样一来,杂志在发行上的问题解决了,但信息来源却颇费脑筋。由于日寇攻陷了衡阳、桂林,永安与大后方的陆路交通完全中断,海路又被封锁,我写文章的所有资料,全靠美军飞机运来给美新处(美国新闻处东南分处)的外文报刊,请翻译部翻译出来,作为我研究国际问题、撰写国际政治军事论文的参考。”
听了杨潮的话,俞励挺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拿起随身带来的包裹说:“我们光顾说话,差点把正事忘了。上次您来信要我设法搞些重庆方面的报刊,这是五十份《新华日报》,我想您一定对它感兴趣。”
“是吗?快拿来看看!”
未等俞励挺把包裹完全打开,杨潮便迫不急待地抽出一份,看到报上几个触目的大字,不由得念出声来:“论联合政府!”
“对。”俞励挺介绍道,“这是今年4月20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界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此外,还有朱总司令的报告《论解放区战场》。”
“太好了。励挺,你真是雪中送炭啊!”
由于过于激动,杨潮在说话时,竟被烟呛得连声咳嗽起来。他稍作休息,又拿起报纸念道:“我们的大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召开的:中国人民在其对于日本侵略者作了八年的坚决的英勇的不屈不挠的奋斗,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和自我牺牲之后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整个世界上反对法西斯侵略者的神圣的正义的战争已经取得了有决定意义的胜利,中国人民配合同盟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时机,已经迫近了……”
“毛先生的讲话太鼓舞人心了!”念到这里,杨潮忍不住说道,“抗战已经进入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阶段,大家都希望在抗战胜利后,中国能够出现一个团结进步的局面,实现国共合作,建立联合政府。”
“是啊!全国人民都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励挺,你带来的这份报纸太重要了,我要把它分发出去,让永安的进步文化人士早点看到它。”杨潮扬着手里的报纸说。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一旁的沈强见杨潮风风火火的样子,提醒说:“先生,今晚省政府刘主席那里有个宴会,您去不去?”
“哦!”杨潮恍然大悟道,“瞧我,只顾着高兴,差点把这事忘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暮色渐浓的天空,抱歉地对俞励挺说:“对不起,我今晚有个宴会,得去应付一下。你留在这里吃饭,来日咱们好好干两杯!”
“不客气。时间不早了,您有事快走吧。”
“那我走了。”杨潮握了一下俞励挺的手,又对沈强说,“多备几个菜,励挺远道而来,一定要让他吃饱饭。”
说罢,他跨出门外,可是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俞励挺叮嘱道:“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初到此地,要少讲话,尽量不要出门,要处处小心。切记!”
“我会小心的,您也要多保重。”
杨潮把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心地出了门,然后叫上一辆人力车,往省府所在地吉山而去。
第二天清早,在永安的进步文化人士都收到了一份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新华日报》。一些在外地的友人,也在几天后收到邮寄去的报纸。当他们怀着兴奋而喜悦的心情读着报上的消息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份报纸是杨潮、赵公盾、肖迪三人冒着随时可能被敌人发现的危险,于夜间分头送来的,更不会想到它是杨潮托人从不远万里的重庆带来的。
这份报纸像一盏指路明灯,照亮了山城,让人们看到新中国的光辉前景。在外地的福建地下党同志收到这份报纸如获至宝,又把它翻印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