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詹有星  2010/4/1 10:12:03  15209点  永安之窗
  早就听说白云山风景秀丽,山色宜人,却一直未能亲临其境,这次到乡下拜访一位老朋友,正巧路过此地,便有了到山上一饱眼福的想法。
  四月中旬,正是杜鹃盛开的时节。白云山海拔1550米,据说每到这时,山上的杜鹃花竞相开放,漫山遍野,煞是好看。走在通往此山的小径上,我的脑海中不停地描绘着从报刊、杂志上看到的有关描写白云山文章中的景色,谁知还没走出半里地,就被前面的一个岔道难住了。正踌躇时,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山里的杜鹃红丹丹,
  好像梦里的花衣裳。
  嘿!花衣裳、花衣裳!
  红红的衣裳真好看呀,
  可惜姑娘我不能穿。
  嘿!不能穿、不能穿!
  ……
  歌儿俏皮有趣。歌声起处,一个小姑娘站挎着竹篮子,手上舞着一支杜鹃花,边玩边唱着下山。待她走近,我忙问道:“小姑娘,你唱的真好听,谁教你的?”
  小姑娘愣了一下,忽然脸上飞红起来:“哼,偷听人家唱歌,羞羞脸!”
  “谁偷听唱歌啦,你唱歌不是给人听的吗?”
  “我是唱给路边的小草小树们听的。”小姑娘挺着胸膛,冲我扮了个鬼脸。
  我扑哧一笑:“小草小树也能听见你唱歌?真稀奇!”
  “当然可以啦,老师说小草小树也有生命,当然也能听见歌声,你看它们听到歌声正高兴得跳舞哪。”小姑娘指着路边随风翩翩起舞的小草小树说。
  小姑娘的话让我对她发生了兴趣,于是问她道:“小姑娘,今天是星期三啊,你怎么不上学?不会是专门到山上来给小草小树唱歌的吧?”
  “谁说我不上学,我已经上三年级了。”小姑娘认真地说,“今天我爸爸生病了,奶奶上山给爸爸采草药,我是陪我奶奶上山的。”
  “那你的奶奶呢?”我往她来的路上看了一眼,除她之外,没有其他人。
  “她还在山上,奶奶叫我先回家,下午还要上学哪。”
  “真是个乖孩子,你一定是担心奶奶一个人上山不安全,才陪着奶奶上山的吧?”
  “嗯。”小姑娘低着头,一只手局促地揉着衣角说:“我奶奶已经七十一岁了,我同学的爷爷奶奶这个年纪都呆在家里享福,可我奶奶不行,因为我爸爸有病不能干活,前几年妈妈又跟别人走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奶奶一个人干。”
  听着小姑娘的话,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里,她忙里忙外,给儿子孙女煮饭、洗衣;地里,她挥汗如雨,忙着给庄稼除草施肥……
  “我爸爸说,等我长大就好了,奶奶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是啊,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个能干的大姑娘,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你爸爸治病,供你奶奶吃好穿好,你们的日子一定不比别人过得差。”
  “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
  “当然啦,但现在一定要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才能学到赚钱的本事。”
  “我知道。叔叔你信不信,我在班上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叔叔相信,你不但书念得好,放了学还能帮奶奶干些活,对吧?”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叔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能掐会算。我知道的事情多了,你写的作文一定也很好,是不是?”
  “叔叔真厉害。”小姑娘得意地看着我说,“我们上学期才开始学写作文,老师说我的作文写得最好,每次老师讲评作文的时候都把我的作文拿到班上念。”
  “是吗?你真了不起,说不定长大后能成为一个大作家。”
  “叔叔,当作家能赚很多很多钱吗?”小姑娘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我。
  “当然可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文章写得好,可以投到报纸、杂志上去发表,如果写了很多文章,就可以与出版社签合同出书,人家就会给你稿费。叔叔工作的单位就是一家杂志社,你把文章寄过来,叔叔看了觉得好,也可以给你发表啊。”
  小姑娘听得入了神,我正想跟她说说投稿需要注意的问题,这时她的奶奶来了。老人家看我正和她的孙女说话,大概把我当成了人贩子,警觉地看了我一眼,用方言问小姑娘道:“鑫鑫,你怎么随便和不认识的人说话,被人拐走掉以后就找不到奶奶了。”
  “奶奶……”小姑娘调皮地看奶奶一眼说,“您说什么哪,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在本地工作了十多年,我虽然还不能说当地方言,但一些日常用语还是能听懂的,于是说道:  “大妈别误会,我不是人贩子,刚才路上遇见您孙女,觉得她又聪明又可爱,就和他多说了几句。”接着,我对她说了今天上山的目的,并向她打听上山的路。
  大妈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尴尬地笑了笑,最后她说,这里离杜鹃花最多的那座山还远,这个时候如果走路上去,天黑都下不来。她告诉我,要看杜鹃花最好提前一天来,在村里住上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上山最合适。听了她的话,我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叹息道:“怎么这么麻烦呀,好容易跑上来一趟,看来要白跑了。”
  “叔叔,你没有白跑,到我家去住一夜,明天就可以上山了。”小姑娘说。
  “是啊,来都来了。”小姑娘的奶奶也挽留道,“只要你不嫌弃,晚上就在我家凑合过一夜,明天再去看花,这样就不白跑了。”
  “不行,我明天还有其它的事,今晚就要赶回城里。”我摇头道。
  大妈笑道:“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受人管,不像我们山里人自由。”
  我笑了笑,算是对她的话认可了。小姑娘看我打消了上山的念头,一把拉住我的手,硬要拉我到她的家过夜。走了几小时,人也乏了,口也渴了,既然这祖孙俩如此热情,我决定到她们家里看看,先喝一杯水再说,于是就跟着他们向她们的家里走去。
  一路上,小姑娘非常高兴,像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带路。她的奶奶我和走在后面,我们边走边聊,她告诉我小姑娘叫杨鑫,今年九岁——
  “鑫鑫五岁的时候,她爸爸出去打工时摔坏了腰,治了几万块钱都没治好,到现在还躺在床上。鑫鑫她娘看我儿子成了废人,前年跟别人走了。鑫鑫爷爷在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帮手,谁知去年冬天出门摔了一跤,没讲两句话就死了,把一个孩子,一个瘫子扔给了我……不知我们上辈子造下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来惩罚我们……”
  “大妈,可别这么说,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您现在是有难处,但这只是暂时的,您看鑫鑫又聪明又可爱,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到时候您就等着享福吧。”大妈越说越伤心,我只能找些苍白的话来安慰她。
  “你是文化人,说的话就是中听。”大妈苦笑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鑫鑫生下来就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她爸爸倒下后就更难了。至于我这老太婆,活不了几年,享福的话就不说了,只要鑫鑫长大后能把她爸爸照顾下来就阿弥陀佛了。”
  “……”
  说话间,我们来到大妈的家。那是几间土木结构的小屋,和村里人的房子比起来,房子显得矮小破旧一些,但收拾得还算干净。鑫鑫的父亲躺在靠客厅的屋子里,因为前两天得了感冒,现在还有些低烧。一到家里,大妈就忙着给儿子熬药汤,鑫鑫则从锅里打起一碗冷饭,就着一碟咸笋,胡乱扒了几口就要上学了。出门前,她走到我面前问道:“叔叔,你说文章写得好,就可以寄出去发表,就可以挣稿费,是真吗?”
  “当然是真的。”我认真地说,“你现在有没有作文?拿几篇给叔叔看看,如果写得好叔叔就带回去发表,我们的杂志社就会给你寄稿费了。”
  可是话才出口,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对她说这话是否合适。虽然我们杂志开有一块专门用来发表新人作品的“芳草地”,但毕竟鑫鑫才上小学三年级,刚刚接触到写作文,她写出来的文章能够上发表的水准吗?如果够水准自然是好事,文章发表了不但能激发她今后继续写作的兴趣,还可以用写文章挣来的稿费贴补家用,可是如果文章过于稚嫩,寄来的文章无法发表,次数一多,无疑会打击她今后写作的信心……
  可是话已出口,我也不好更改,仍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她,希望看看她的作文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层次。赶巧的是,鑫鑫的作文本还在老师手里,一篇也拿不出来。
  “没关系。”我安慰她说,“等老师把作文本发下来,你挑几篇好的给我寄来。”
  说完,我给她留下了我们杂志社的地址和我的电话。
  鑫鑫拿着我写给她的纸条,和我道了一声再见就上学去了。
  我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和大妈聊了些家长里短,不一会也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鑫鑫的来信。随信寄来三篇稿子,我仔细地看了一遍她的那些文章,觉得文章虽然有些灵气,但都过于简单,显然还够不上发表的水平,正考虑怎么给她回个信,指出她文章的不足和今后努力的方向,这时杂志社副主编叶大姐来走。叶大姐原来是一所乡村小学的教师,因为写得一手好散文,几年前应聘来到杂志社,去年荣升副主编,她不但文章写得漂亮,而且富有爱心,几年来她一直用自己在全国各地发表文章挣来的稿费资助一名贫困女生念完高中,如今这名学生已经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无疑,在引导孩子方面,叶大姐自然是比我有发言权的,一见她,我就像遇到救星似的把鑫鑫的稿子交给她,想听听她的意见,同时对她说了不久前见到鑫鑫及她的家庭情况。
  叶大姐匆匆浏览了那几篇稿子,说:“这孩子的文章挺有灵性,一个小年三年级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挺不容易,将来可能是棵写作的好苗子。”
  “您的意思是说……”
  “呃,这样吧,她的事交我处理。”
  叶大姐说完,带着鑫鑫的三个稿子走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鑫鑫又给我来信了。她在信中说:“张叔叔,谢谢您!前天邮递员叔叔交给我一张汇款单,是50元稿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家后我把汇款单给爸爸和奶奶看,奶奶高兴得都掉眼泪了。张叔叔,我的作文真的发表啦?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那天要给您寄作文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作文还不够好,就像您在信中说的,我的作文在写作的手法过于简单,忽略对环境的渲染及内心刻画等等,今后我一定更加努力学习,写出更多更好的作文……”
  看了鑫鑫的信,我傻了。本期杂志上没有发表她的文章啊,何来的寄稿费之说,而且我也没有给她写过信,她说的那封信又是谁写的呢?拿着她的信,我来到叶大姐办公室,把信递过去问道:“叶大姐,鑫鑫来信了,这是怎么回事?”
  叶大姐接过信去看了两眼,平静地说:“信上说的稿费和信是我给她寄的。”
  “可是,我们这期杂志上没有发表她的文章啊……”
叶大姐微微一笑:“怎么,我个人给她寄点钱,不行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鑫鑫她的文章没有发表,你把个人寄给她的钱说成是稿费,如果鑫鑫知道了,是不是不大好?”
  “没问题。鑫鑫的文章虽然还有一些毛病,只要她坚持写,迟早会发表的。现在她需要的是信心和帮助,50元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她家里来说却可以派上一些用场。”
听着叶大姐的话,我忽然明白了许多,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久,鑫鑫又寄来三篇作文。与上次的三篇比起来,这次的文章开始注意细节描写了,表达也细腻了,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她的作文题材丰富,不落俗套,脱离一般学生作文为了应试形成的急功近利的作文思路。我把这三篇作文拿给叶大姐,她看后非常高兴,并从中挑出一篇说:“这篇我要了,我把它推荐给晚报‘校园内外’的杨编,一准能发。”
  “那剩下的两篇我来处理。”我一把抢过叶大姐手上的另两篇稿子,刚要转身,叶大姐叫住了我:“哎,你想怎么处理?不许学我上次的做法啊!”
  “嘿嘿,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有样看样。”
  从叶大姐的办公室出来,我立刻给鑫鑫写了回信,夸她的文章有进步,同时提醒她在写好作文的同时,也要学好其它功课,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厚此薄彼,耽误了其它功课等等。写好后,刚要装入信封,忽又想到这样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因为我们的杂志一个月才出一期,如果现在就给鑫鑫回信、寄“稿费”,不露破绽才怪。于是把这事暂时搁了下来。
  终于,新的一期杂志面世了,我这才给鑫鑫寄出那封信和50元“稿费”。钱和信寄出后,我开心极了,因为我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我也可以像叶大姐一样,用自己的绵帛之力去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只要这个方法不被鑫鑫识破,我愿意这样做下去,直到她上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学……想到这些,我不由得笑了。
  可是不久,鑫鑫的来信把给我出了个难题。在这封信上,她向我传达了两个意思:一是惊喜,二是疑惑。主要是疑惑,她说,她并没有向晚报投稿,晚报怎么给她寄去了30元稿费?还给了一张载着她文章的报纸?她问我,我们杂志社给她寄了两次50元的稿费,是不是发表了两次文章,可是为什么没有给她寄样刊……
  真是个机灵鬼!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容易回答,第二个问题就够呛了。在给她回信的时候,我只好编些理由,说可能是寄杂志的叔叔忘了,也可能是杂志寄到你学校,被别人拿去看了吧?我让她放心,下次再有发她的文章,一定提醒寄杂志的叔叔注意,不要再出错了。其实,下次她能不能收到我心里也没底,但愿到时她的文章可以在杂志上发表。
  原来以为,这封信多少可以糊她一阵子,不料几天后她又来信了,随信还有一张100元的汇款单。看到这张汇款单,我的心“咚咚”地跳着,心想大概是她退回来的“稿费”。果然,把信打开来,就看到这样的话:“张叔叔,昨天我们语文老师进城,她特地去找了你们办的杂志,发现最近的两期并没有发表我的文章,既然没有发表文章怎么会有稿费呢?张叔叔,您到过我家,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您一定是想用稿费的方式来帮助我,可是这钱我不能要,我奶奶说,只有靠自己劳动挣来的钱才吃得香,您寄来的100元我给您寄回去了,谢谢您的好意。同时,也谢谢你对我作文的指点,我一定会努力的,等我写出真正够上你们杂志发表水平的文章,我再给您投稿,向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投稿……”
  看着鑫鑫的信,我半天无语。拿着她的信,我的眼前幻出一朵红艳艳的杜鹃花,它开在偏远的山野,虽然那样瘦弱,但却开得顽强、富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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