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实行军衔制以前,女兵服装干部和战士的区别不大,焦点在于上衣口袋的多少。冬装干部的是4个口袋,上下各两个,战士只有上面两个口袋;夏装则鱼目混珠完全相同,小战士们借此虚荣心得到极大的张扬,如果不是太年轻甚至显得稚嫩的脸,没有人怀疑那些小兵不是干部。
而干部就是军官,除连排级外,基本不用上一线,还可以训斥战士,每月领到的是几十元的“工资”,那年头足可以高枕无忧过小康日子。战士就是士兵,待遇就不同了,得按命令冲锋陷阵,出错被训斥时得立正洗耳恭听,每月拿的叫“津贴”,第一年只有6元钱,俗称“6大毛”,女兵稍好,多0.75元的特殊“卫生费”。
那时候,我“以战士代干部”坐镇372陆军医院收费处,负责收缴各军区来住院的兄弟部队干部战士的“供给证”——是一张红色的填有不同标准的免费供给“粮草”的军内通行证,他们痊愈出院时再开出标准相同有时间限制的“供给证”。附带按院务处的规定向“伤兵”们发售0.2元一张的洗澡票和理发票。
作为机关兵,工作太轻松,反而让我无聊得脾气很大,自以为是,总忍不住借题发挥训训斥那些其实想讨好我们的兵一通,好像很得意。
那个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着我的窗口,住院的人很少,我和“臭味相投”的红梅海阔天空侃兴正浓,一个高个子男兵来买理发票,没走出几米远又返回要求退换成同价的洗澡票,我很快换给他。换票不多时,“高个子”又回来了,在窗口搭讪着要求退票,说不想洗澡了,怕水不够热……
如此反复,严重地干扰了我们的亲密会谈。为不破坏我们的谈话气氛,我的火气压抑许久,终于在红梅的怂恿下如火山般爆发出来。我训斥“高个子”是不是“有病”,为了两毛钱的票一再无理麻烦人。训斥完了,意犹未尽还觉得不过瘾,气哼哼地起立准备“上纲上线”,提到“思想意识”的高度上再好好教育他一番。不想闻声赶来一个老病号北京兵,他故意装着发现“新大陆”似的,极度夸张地盯着我的上衣口袋大叫:“嗨,不也是和咱一样拿六大毛的兵嘛,人模狗样地咋呼个啥?!”尽管有老兵助阵解围,“高个子”兵还是一声不吭地悄悄走了。
后来“北京兵”告诉我,那个“高个子”兵和他同住内科,得的是胃癌,也许活不了多久了。“高个子”没事找事,不是要故意麻烦我们,可能只是想和我们女兵聊聊天……
我非常后悔,确切说是痛悔。但那时候男女兵间“规定”不能有太多的来往,“高个子”住的病房有8人之多,我不便去,更不好意思向内科的人打听,都是青春少年的年龄,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让“老北京”代话道歉,他说代为致歉心不诚,也许更“伤”高个子。我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补救,唯有天天盼着“高个子”再来买理发票,好让我借机向他道歉。有一次在大礼堂看电影,我居然在数百统一军绿色的兵群中远远地看见了“高个子”,我在“工作人员”方阵,他坐在另一“病号”方阵,众目睽睽,我不能莫名其妙地前去道歉。
从那以后,“高个子”兵再没来过我的窗口。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随便训斥人了。不久听“老北京”说,“高个子”术后恢复不理想,病情加重,转到了军区总院,开“供给证”等等转院的手续是别人代办的——我居然自始至终不知道“高个子”兵姓甚名谁。
那个不知姓名的英俊年轻的生命,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他能听到我真诚的道歉吗?
人与人之间,多一份宽容和理解,就多一分喜悦和从容,就少了一分内疚和遗憾。有些事情,甚至无法弥补。
但正是那种恣意张扬,点亮红尘青春的真实。也幸好当时年轻,有更多的时间校正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