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牛结缘
父亲8岁就给地主放牛,自已换口饭吃,慢慢与牛产生感情。12岁开始学犁田,14岁到明溪县胡坊乡给地主犁田。有一次,不知是父亲不了解东家牛的习性,还是牛欺他年幼,父亲刚套上犁具,牛就使劲地往他身上撞。结果,他被撞倒在田里,右脚和背部被牛踩伤鲜血直流,狠心的地主一句话:“快回去吧!”父亲只好强忍疼痛和饥饿从200公里外的胡坊乡步行回到大湖。由于无钱医治,父亲的脚烂了很久,虽然留下个大伤疤,父亲却义无反顾地与牛结下了不解之缘。
解放后一家五口分到田地,父亲高兴无比。为了让家人有饭吃,就与祖父贪早摸黑地耕地,还开了荒,养了猪。猪成年后卖了钱,又向亲戚朋友筹点款,买来了一头小黄牛。在我的记忆中小牛一米来高,非常魁梧,一对角只有四寸多长,对称往里弯过去,性情也十分温顺。从此,父亲每天天一亮就把我哄起来跟他一块去放牛,他挑粪浇菜,采菜……,让我牵牛吃草,牛吃了草回来,父亲还要灌半桶温热的米汤喂牛。由于父亲的精心喂养,这头牛很快长大,成了父亲耕地的好帮手。他不仅帮村里人也帮邻村人犁田,这头牛成了明星牛,父亲也因为这头牛成为远近知名的犁田能手。
爱牛如子
58年搞合作化,这头牛归生产队使用。父亲不因牛归公了不去爱护它,照例天天早起放牛去吃草,回来后照例灌米汤。农忙时还将母亲准备给他吃的鸡蛋泡米汤倒进牛食时,以增加牛的体力。
60年大闹灾荒,粮食非常紧张,祖父母饿出水肿病,妹妹也饿得在地上打滚,我们每餐只能吃上一小碗菜皮稀饭。弟弟刚出生,母亲连奶水也没有,弟弟哭闹时,母亲只好含泪喂点白开水。这时,父亲还是坚持把米汤省下喂养牛。有一回,妹妹想喝,父亲不肯,并说:“生产队那么多田地需要这头牛犁田,牛没有吃好些怎么会犁田,如果没有及时耕种,以后的粮食会更加紧张,全村人都会一个个饿死。”说着,父亲心疼地看了一眼妹妹,利索地把米汤往牛嘴里灌。
67年初的一个下午,我放牛回家路过水渠边。忽然一头大黄牛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两牛一相遇就瞪着眼睛打斗起来,非常凶,僵持了半个多小时仍不罢休。我的那头牛一退后脚踩空,从二米多高的水渠边摔下。我慌忙跑去喊父亲,等父亲和我赶到时,见牛不停地喘气,流着眼泪望着我们。父亲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喊来众乡亲用又长又粗的木棍忙碌了近一个小时,才将牛撬上草坪。直到牛慢慢地站立起来了,父亲那颗沉甸甸的心才有所放松。兽医诊断牛有内伤,一生有病都舍不得花钱的父亲,这次却大方花了12元钱买来田七、跌打丸等伤药医治牛伤。
从此,父亲更是精心喂养这头牛。通过父亲悉心护理,半年后牛的身体渐渐康复,可下地犁田的速度明显减慢。急性子的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心里盘算生产队这么多农田没有好的耕牛哪能赶得上农时呢?于是,父亲便病急乱投医,找了七、八名兽医还解决不了这头牛的犁田速度问题。
因牛惹祸
68年的冬天,父亲无可奈何以300元钱的低价把这头心爱的牛给卖了,买回一头四肢较高,身腰细长的黄牛。看去它没那头黑牛的稳重,当时我不敢说出来,到了耕地的时候,这头牛果然不肯犁田,经常连人带犁一起拉着跑。我看到很害怕,父亲更是着急,到处打听什么地方有好耕牛卖。几天后,他又把这头牛卖了买回另一头牛。这件事被人告到公社去。公社下来两名干部招呼正在犁田的父亲去了解情况。父亲把买卖耕牛的原委如实说出。第二天父亲就接到通知,要他到公社参加学习班。最后,将父亲买卖耕牛的事定性为投机倒把,强行给他戴高帽游街示众。当时,我由永安农村师范返回大湖参加复课闹革命,一些同学议论我是投机倒把分子的女儿,不愿与我交往,和我划清了界线。我深感孤单,心里真气父亲,责怪他心直口快惹来的祸,父亲却说:“买到不会犁田的牛有什么用呀,生产队那么多土地无法及时耕种,大家哪来的饭吃,天上会掉大米吗?你被同学议论一下有什么关系,反正也矮不了,我还被游街呢?”说得我点头默认,不知如何回答他。
牛通人性
99年3月,父亲赶着牛到村头的山垅田犁田。忽然,牛不停地叫,父亲感到奇怪,抬头往对面山上一看,只见蕉坑的山垅田燃起了大火。他即刻放下手中的犁把,拿起柴刀赶往起火地点,先劈开一条防火线,然后竭尽全力扑大火。谁知这头牛一直冲到父亲身前阻挡他灭火。父亲只好边灭火边吆喝赶它走开。可牛这回偏不听父亲的话,父亲又怕大火会秧及牛身,只好牵它到一棵大树下拴好。这只犀通人性的牛看着父亲灭火,也着急地一边挣扎一边鸣叫。直到天黑,父亲终于扑灭大火,自已的两脚却多处受伤。由于疲劳过度,他把牛关进牛棚并放足早已准备好的草料后,躺在床上病了好几天。母亲生气地说:“不关自家的事你也那么卖命,这才是自讨苦吃。”父亲告诉母亲:“人要有点同情心,本村大龄青年赖承政是居民户口,没田又没有职业,连城娶来的妻子刚生孩子。为了养家糊口,才去开垦荒地,烧起了田边草。谁知人走后,火灰复燃,如果我不去救火,漫山遍野都烧起来,国家损失有多大,他也会被判刑,这样不就毁了他一家了?”父亲说得母亲无言以对,同时还要家人不让赖承政知道他救的火,怕他家庭困难,很为难来答谢。
父与牛情
父亲从8岁放牛到72岁去世,整整跟牛伴随了64个年头。他一生与牛携手犁田,把雨水当美酒,把土地当黄金,始终舍不得让一寸田地荒废。尤其近几年,许多年青农民走出山门,进乡镇企业或外出打工,留下年老的农民种地。父亲也是一样,常常自家的农活一歇手,就紧接着帮别人干。尤其是边远的山垅田不便用拖拉机耕种,父亲总是有求必应。遇上干旱缺水秧苗插不下,如果下一场大雨,他就抓农时、赶时间背着家人借月光犁田不知疲倦。即使久旱无雨插不上水稻,他也要种花生、玉米、大豆、苜薯等杂粮并挑水浇活确保收成。有一年双抢,父亲没日没夜地耕作,积劳成疾,高烧不退,几天卧床不起。他将生命置之度外,唯一怕的是我们亏待了他的牛,没让牛吃饱,硬是让弟弟扶着他到牛栏看个虚实。看见牛后,他一手握牛角,一手抚摸牛背,不住地流泪对牛说:“牛啊牛,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呀?……”看到此情此景,真让我感动又难过。父亲重感情,牛为我们人服务,父亲就将它当成宝贝,对牛的爱胜过对我们的爱。病好后,父亲对这段经历也感到可笑,要我们子女原谅他。他又郑重告诉我们:“在我的一生中,牛帮助人类、造福人类,我深感牛的作用最大。”
2001年10月3日凌晨1时17分,父亲早起打着手电筒去给牛添草,然后叫醒孙子一同到城里卖花生。卖完花生回到家里,觉得筋疲力尽,走路也摇摇晃晃。弟弟和弟媳以为他中暑,要送他到医院看病。他怎么都不肯去,还安慰说:“你们放心,快去干活吧,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父亲休息了一阵子又悄悄地爬起来,挑着土箕带上镰刀,到牛栏里牵出耕牛,缓缓地走到离家50米左右的村口,父亲就倒下了。弟媳闻讯赶到,要扶他回家休息,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牛,牛也跟着要往下跪,伸出舌头舔父亲的脸。父亲在家人的劝说下,才随弟弟回家休息,一再交待让弟媳去放牛割草。奇怪的是牛也不离去,目光一直盯着(主人)父亲,这就是父亲与牛的最后一别了,这一情景我们终身难忘。
弟媳只好顺从边放牛边割草,不放心父亲,一个多小时后赶回家,看到父亲已说不出话,感到情况严重,立即联系车子把父亲送到永安最好的三明二院抢救。医生们检查后都说:“来晚了,失去了抢救的机会。”在父亲治丧的日子里,那头牛没见到父亲,竟不肯走出牛栏,赶它出来也不爱吃草,连续几天都无精打采。弟弟接过父亲的班,像父亲一样耐心给它喂米汤和酒糟稀饭,很长一段时间后,牛才慢慢适应过来。睹物思情,牛伴随着我父亲走完了坎坷的人生历程,我为有这么一个终身善良、勤劳朴实的农民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