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群玖瑰色的太阳鸟着火似地落在细枝丫上。它们不停地跳跃,扑楞着胸羽,发出尖细的摩擦声。猛地又都唿噜连成一片,象条绸带子似地飘然而去。喧闹一时的枝头,又剩下沉甸甸的清寂。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只有天斗山峰那棵曲虬的台湾松还抹着几缕残阳。不久,整个山谷便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阴影里。
东南的暖风一阵阵地吹来,银白色的涧水在朦胧的夜色里绕着卧牛般的礁石,轻轻地流淌着。涧沟边上那棵满枝疙瘩青果的野柿子树闪着暗涩的光点,这使他记起那些长了满身痱子的城里人,还有他们那种可怕的热情。
一片片高大的原始树木,竟被他们用钝缺的斧头砍倒,燃起的大火把半边山壁映得透红。
闻到人气味的花脚山蚊,成群地撞在脸上。他用手背抹了下嘴角,从烧炭塌废的窑墩子上站起来,把绑扎在木棍上的油柴片点着。大团的黄红色的火焰,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如同一片秋叶惊慌地飘摇着,浓重的黑烟卷起松脂的焦香。
他的腿就是在那时瘸落的,这种姿式使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偏离。如今,这条腿正一深一浅地踩进流水,顺着沟涧慢慢向前挪腾,那新编的细脖篓子,还带着淡绿的竹青,高搭搭地隆在半边屁股上。
在涧石中,一些石蛙扑通通地跳入水中,但更多的却是被这刺眼的火光,照得趴缩在礁壁和石缝边,呆哈哈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熟练地弯着腰,用那只失去生机,却有种僵硬力量的手,捏住它们冷冷的身肢,背过手扔进篓里。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场大火使他和他的乡亲,也象石蛙一样趴在这古老的山村,用惊虑的目光看着那些城里人。很快,他们也被这种热情所感染,直到这条腿被砸断遗弃在荒冷的锅台边。
火把上的松油大滴大滴地掉在水上,哧哧地响着。明亮的火光把一只小银环蛇从黑暗中拉了出来,它张惶地垂着头,以一种无比驯媚柔顺的动作,滑进被映亮的草地,无声无息地钻进一片杂错的灌木丛。他象没有看见似地向前走去,只是本能地把火压的更低些。
生活中,他记不清有几次用那只好腿踩扁竹篓了。一次、又一次,漫长的岁月竟这样被这种简单的动作重复着。
他提着装满石蛙的竹篓,穿过被夜露打湿的卵石小路,一瘸一瘸象一个不安的问号,走上这条用旧城墙砖铺起来的街巷。突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久久地凝视着路口昏暗路灯下的断墙,眼里透出一股复什而又含混的神情。他闭上两眼,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竹篓子掉翻在地上,蹦跳开来的石蛙就象记忆中苦痛的碎片。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习俗中一只被折断腿,缠上红丝带放生的石蛙,正在以一种原始的聪明,叉开四肢、仰天躺在深潭中的一块礁石上,雪白带麻点的肚皮在阳光下充满诱惑地鼓动着。一只贪嘴的小鸟飞下来,好奇地啄啄它。
突然,“扑嗵”一声巨响,石蛙收紧四肢、抱住鸟儿一起翻身滚入水中,塌陷的水面飘起一个圆圆的水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