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者,“输”也!吾一旧友,李姓,名可添。因耳失聪,人称“聋子”。家中有妻及二女。改革之始,即蒙邓恩。失业后,其将大巷祖房,略施改造,以经营图书。此君原为读书之人,不善商贾谋划。先言情、后武侠,生意清淡且积压日钜。时已入不敷出,终告借贷无门。某日病,无钱医。妻拉板车,沿街寻觅熟人。人枯瘦围一被絮,双目垂垂无光。
不日,人死。债主临门汹汹,见居室空如洗劫。捷足先登者,已拼力抢夺所遗书册,凡稍值钱者,皆悉数搬去。其妻哀哀,其女凄凄,街坊男女无不动容。
略备微薄丧仪,以朋辈之谊前往凭吊。白幡高挂,黑纱低垂。青砖大瓦,高堂深院。李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其诞日老父八股煞是得意,虽长为老大,却曲折作态,取名“可添”。真乃孺子可教,一路过关斩将,考上省城某高校,月下寒窗,专攻史地。惜天妒英才,功亏一篑,大好前程,且因耳疾,只得中途退学。
回乡后,在燕城镇办一集体企业作会计。适逢改革开放,风云作势,不惟五斗米折腰,其书生意气,激情飞扬,毅然辞去工作,在南门老消防队边,开一小书店。初时生意兴隆火爆,便雄心勃勃,欲大展身手。不久,镇办企业悄然倒闭,昔日同事工友羡慕之极,称其有先见之明,大家以“老板”称呼之。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书店竞争愈烈,其心有余而其力不逮。
所谓世事多变,情势急转直下,店租杂费遂不堪其苦,李兄只得将祖遗陋室,破墙而出,改作门市,以图省却若干耗费之负。余书累进,累积压,几租借相邻闲屋以囤。吾观其经营,曰:“不善谋。”辩说:“非也!”本小利薄,图发展,欲加大规模经营。火中取粟,饮鸩止渴,惟不惜借贷投入,渴不止,再借贷。更有甚者,居然起老鼠会。其境之险,日见腥气,已呈重重杀机耳!
叹可添者,燕城才子也!倘若学有所用,无柴米忧,虽不能长篇巨著,亦可锦绣文章。在闲暇之余,见李有一厚册,曰:“书稿”。后始知,李黯熟司马迁《史记》,辟有专题为“史记地名索引”,书稿曾寄上海某名牌大学,回信曰:“合作出版”。悉知,苦等数年不见音讯,闻同类书已出版,与君等莫有干系。尔所闻非,虽胸有怒气。然小人之怒,何其道哉!书照旧,人照旧,世之漠漠,一切释然。生不逢时,死有遗恨;依稀如故,书者输也。
可添者,妻改嫁,儿送人,人成鬼!
嗟呼李君!嗟呼可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