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成记商号的木印,摆在藏市的地摊上,文字为“住龙依坑、各色香糕”等,主图为和合二仙,整体雕刻的十分精美,让人爱不释手。
木印敦厚大气,透露出年代远久的气息。卖家一开口就咬住300元,低价坚决不卖!多年来竭力收集永安清代、民国等商铺印章,名气早已在藏市毫无遮挡,似乎只要是我想要的,价格便居高不低,这已然成了一条潜规则。
在长年的交手中,也练就了隐藏表情、抑制喜悦,厚着脸皮讨价还价的功夫。往往在看东西时,先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即这东西不是我想要的,只是随便问个价。在攀谈中了解到卖家的最高期望值后,再进行一番挑剔压价,最后在适当的时机将其拿下。
这方印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它没有明确地标明使用地或产地是永安,仅有“龙依坑”三字,还不能一目了然地说明问题。卖家也心知肚明,外地的东西,在本地、特别是对于我根本卖不出好价钱的。短肋被拿捏住后,价格一下就应声滑落至280元。
通过短时间的整体分析判断,这方印极具“永安风格”。在以往收藏的几方同类商号印章时,心中已经有了一定把握,永安民国时期,当地著名小吃“桂花香糕”,也就是“米糕”,算是一大特产,老少咸宜城乡商铺均有生产销售。
谨以此印为例,在我收藏的几百方永安商号木印中就捡出:城关、大湖、上坪、吉峰等数方。在卖家心虚让价和我心理价位能够接受的基础上,采取再减一点加一点的策略,终于在260元,双方高兴成交。如果买未准确署名的地方文物,心理上要随时准备亏得起、放得下,想等待一切问题都考究的清清楚楚,或便需更高价码、或物已落入他手,从此天涯没了踪迹。在收买永安地方文献资料上,我感情理念的信条是:宁可买错,不可买漏。就是用这样一个违背市场经济规律的游戏规则,让许多真金白银空白打了水漂,也让我以极低的价格用黄铜价买黄金,一个人在暗地里心花怒放。
假东西比真东西好看,假东西也比真东西便宜。对于这些不中吃、不中用、不中看、不中玩的东西,有些人弃之犹恐不及,有人如获至宝。看着河南人卖的金碧辉煌的假古董,被一些有钱人一件一件、一箱一箱地买走,真是五味杂陈、难说忧喜。有人知价买假,图个好玩、好看心情舒畅,权当成工艺品也无可厚非;但有人不知假而买假,还窃以为检漏而沾沾自喜,满大街呼来喝去,大包装、小包提,忙得不亦乐乎!便不免感叹,多少好东西流落外乡,吾囊中羞涩愧对故里。
每次到藏市,永安本乡本土的好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冒出那么一点,有本地人从乡下带来,也有外地人从外地带来。该买的部门买不起,不想买,更不知道如何买;不该买的人想买,没钱买,买不了!有好多东西,该留下来进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然而被贱卖到厦门、福州,甚至更远的地方。看到文物贩子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就为了从农民手中买一块清代或民国的牌匾,面对一扎扎崭新的百元大钞,很少有人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什么老祖宗,什么家族统统见了鬼去!就是在金钱的扫荡下,许多地方的农村已经没有传统的历史文化了。
没有历史文化的“鸡地屁”,就像一根筷子插着个土豆,能有多大意思?当听到永安一块清代的牌匾以万元的价码卖到福州;几份珍贵的清代试卷被以千把元的低价卖至厦门,刚得到的一点呵呵忐忑的高兴劲,又拨浪地打起鼓,闷头生起没由来的鸟气。我曾经认识一个吉山少年,他老屋的牌匾一夜之间被人全部偷走,几年来他从中学到大学到参加工作,从少年郎变成毛头青年,他执着的追寻始终进行着,不久前他给我挂电话说,失窃的牌匾当年就报了案,但是有关部门始终不见消息,他通过自己的追寻已经找回一块,近期在福州又发现一块,在著名的旅游点被人改头换面冒充地方文物。这种执着,让我在孤独的守望中看到希望。
口袋里的300元钱,是用单位发的过节费购物卡兑换来的,整个春节都捂住没舍得花,如今买下了木头印子却饿了肚子,更要命的是又有十余张抗战时期永安的田粮收据,这可是开展田赋征实的重要凭证啊,它是由福建省政府财政厅严家淦先生在永安地区首倡,而后推行至全国,这种措施保障了粮食供应,使抗战最终赢得全面的胜利。这是严家淦先生的功绩,也是永安人民的贡献。拿下、拿下!没有装模作样的讨价还价,没有半点的犹豫不决。口袋钱不够,好在熟门故土人面桃花,便老着脸皮借得200元,加上口袋所剩一气塞给卖家。买下,心便放下。心情舒畅地坐在街口的台阶上,看着老板们已买了一大堆假的明清宝贝,反正有人喜欢就买,花的是自己的钱无所谓,谁又能够有所谓呢?英雄气短、马瘦毛长,除了一声感叹,几滴浊泪,还能怎样!
一方商家木印,十余张契约文书,便让我的捉襟见肘、原形毕露。鲁老夫子谓:“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且不管别人是如何理解,我却有自己的解读。永安难道是一个让人伤心流泪的城市,难道是一个让人感慨悲痛的城市?收起这些宝贝,用旧报纸层层包裹,便匆匆归家。
契约文书的重要性,已是不喻。急切切地将代考的木印取出细细端详。一房乱书中翻找出抗战时期出版的《民国福建省永安县经济调查》,查行业、阅商号,见载曰:“糕饼糖果业亦可分为两类,一为专卖中式糕饼,以本县土粉所制;一为经售各种洋饼,糖果罐头,鲜果等。后者较前者经售种类为多,资本亦大。惟后者仅有数家。全业共廿五家,以永茂盛新丰营业最大”。永安城区糕饼糖果业商号、股东有:义泰(周兴初)、新丰(林海藩)、杨久美(杨天久)刘振英(刘振增)黄顺丰(黄庆炳)冯兴荣(邓映铭)川记(徐振邦)鼎兴怡(张国森)协兴(吴接宗)恒发轩(吴佛炎)协兴轩(吴兴轩)张步瀛(张步瀛)许陈化(许陈化)生记顺(陈书勳)万顺(周昌禄)赖益记(赖士民)生记合(邓国我)聚成兴(陈发纯)祥记牲(赖瑞祥)李晓白(李晓白)福泰文(欧光华)张继铿(张继铿)永茂盛(杨庆禄)等,宝号多响亮雅致,用本地方言更是朗朗上口,店铺地点多设在中华路、中山路、大同路、复兴路、新街、西门街等处。
历史资料仅载城内,未载乡里。便又取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永安县地名办公室编的《永安县地名录》。从城关到各个公社顺序翻看,当翻看到33页上坪公社时,豁然看到“龙依坑”,为该社龙共大队的所在地。一方商家木印,有补史之功也!上坪公社,现为上坪乡,位于永安东北部,东邻青水,南接西洋,西连城关北界贡川。是永安竹神老仙的故里,笋竹的大乡。我所藏的永安糕饼业木印,就有两方是上坪的,由此可见,战时乡间农民用粗石磨、松柴火,自产自销的桂花香糕,也曾为福建抗战贡献了一份力量。
一方木印,物归其所;惟珍惟惜,至此释然。